当那个洞府境驼背老人应声倒地之后,树洞之中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明夜收起漫天剑雨,那些幽绿爪芒也荡然无存。
树洞之内,石壁之上,独留一张阳气挑灯符的微弱光线,映照出少年少女的清秀面孔。
李子衿又吐出一大口淤血,连剑也握不稳了,双手撑地。
方才憋得实在厉害,他却绝不能在那船夫面前弱了气势。
是将阁老那句“面对强敌,境界可以弱于对手,气势却不可以弱过对手半分”完完全全给听进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务必要做出每一剑都从容不迫,让自己在那位驼背老人眼中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姿态。
如此才能以言语再火上浇油,以至于最终成功激怒那人。
少年郎的背挺得越直,那最恨旁人喊他驼背的船夫,便会看他愈发不顺眼,加之李子衿还要言语挑衅,在他伤口上撒盐,更让那船夫忍无可忍。
愤怒至极的情况下,人的脑子,都不太好使。
李子衿还是第一次,距离那个少女如此之近,望着她始终没有挪开的背影,哭笑不得道“明夜,他已经死了。”
一袭鸦青长袍的少女,转过头来,看见他受伤不轻,便不由地向前一步,语气极其矛盾地说道“色胚,你···没事吧?”
地上那位身体受伤不轻的少年,就如同又给少女在胸口补了一刀,又是一小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少年声音有些虚弱,苦笑道“能不能换个称呼,而且我哪里······”
他话未说完,忽然看见远处的丁昱,双手微微颤抖,站在原地,怔怔出神,脸色有些难看。
李子衿艰难地坐起身子,又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完全没力气,感觉身体就仿佛被掏空一样。
之前接连两次跳下湖水前后救起明夜和丁昱,本就消磨了他不少体力,昏睡过去好不容易休息了几个时辰,结果又碰见苍白纸人大军。
原以为杀入树洞,找到那个幕后操纵苍白纸人的家伙就可以了,谁知道竟然是那位老船夫,还是位气体双炼的麻烦货色。
鏖战至此,少年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表面却要装作没事人一样,身心俱疲。
他累啊,累到现在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李子衿指了指远处那个苍云剑派的草鞋少年,对明夜说道“快去看看他,好像不太对劲。”
明夜犹豫片刻,李子衿又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死不掉,少女这才放下心来,在树洞之中几个跳跃,去往丁昱面前,她伸出双手,在丁昱面前晃了晃。
没有任何反应。
“丁昱?”明夜喊了声。
草鞋少年依旧原地发呆。
少女皱眉,将黑白双剑收入鞘中,使劲摇晃了下丁昱的肩膀,同时加大声音,又喊了句“丁昱,你怎么了?”
他猛然回过神来,呼吸骤然加快,“明夜姐姐。”
丁昱低头望去,那个驼背船夫已经以一个奇怪地姿势倒在地上,俨然是一具尸体了。
“我杀人了······”
丁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双剑掉落在地,少年目光缓缓下落,凝望着自己的双手。
山上炼气士,又是杀力最大的剑修,杀人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是对于一个心性耿直,更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来说,杀人是件大事。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在刚才生死危难之间,丁昱其实没有太认真思考这件事,只是想着,如果不杀了船夫,那么他们三个都会死。
李子衿和明夜,为自己创造了机会,而机会稍纵即逝,所以一定不能搞砸了。
丁昱的想法很简单。
他以为杀人也很简单,以为杀完人之后,心中不会有负担。
明夜回过头,看了李子衿一眼,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后者几乎是将翠渠剑当做拐杖使了,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说道“丁昱,没关系的,你只是为了活命,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死,而且一定会死。”
李子衿看着那个草鞋少年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变好,便继续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时也很紧张,比你还要紧张。”
丁昱抬起头,望向李子衿,“真的么?”
他点头,“取人性命,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取那些你并不了解的人的性命,更容易让你怀疑自己会不会杀错了,杀冤了。但是最少倒在你眼前这个人,你没有杀错,我可以保证。
第一次杀人时,我在一座荒漠中的客栈,那是一间相当古怪的客栈,没有豢养任何家禽,地处偏僻,资源贫瘠,更没有什么客人。我以为吃不到荤菜,没想到他们立刻就端上一笼包子上桌。我闻到了肉香,以为是寻常家禽,但我身边还有一位朋友,她的境界很高,相当高。她告诉我,那是人肉包子。
原本只是如此,我也没有下定决心杀人,但追杀我的人很快就追上来,用钱收买了他们。为求保命,我还是动手了,我只杀了两个人,但他们其实都因我而死,在取他们性命之前,我有过犹豫,可我转眼就想到了那笼人肉包子。
毫无疑问,这让我心中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包袱。如果你觉得杀了地上那个老人,难以释怀,那么不妨想想死在他手里的那些炼气士。阴骨爪是一门邪祟神通,想一下他究竟拧碎了多少炼气士的头骨,才能有如今的锋芒。”
少女明夜,只是沉默,安静听着那个突然正经起来的色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