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子二人,关系僵硬。
梁父时常逼梁敬看书,而梁敬又经常在母亲的帮忙打掩护下,偷偷溜出梁府,去看外面的世界。
回到府上,就会问梁母,各种问题。
比如,人都会死吗,如果会,那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比如,一年只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不能有第五个季节吗?
如果有,它应该叫什么名字啊?
比如,父亲总要我读书,是不是我读的书越多,父亲就会越喜欢我啊。
那时候的梁敬,跌跌撞撞,总是把身上搞得脏兮兮,完全不像个少爷。而每当梁父看到把身上搞得一塌糊涂的梁敬,便会心生怒气。一开始想要罚他多抄抄书,可到了后来,梁敬屡教不改。
梁父发现这法子没用,便换了一种更为不近人情的方式教育梁敬。
从他懂事时,梁父就说过,生在梁府便该你梁敬一生衣食无忧。
后来,梁父在这句话的后面,加了句,“做个废物,也无妨。”
那晚,从街上游玩归来,翻后院外墙回到院子里的少年梁敬,看见父亲猓没有如往常那样厉声训斥自己,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以后,不需要偷偷溜出去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出去。我说过,会投胎也是一种天赋,生在我梁府,就该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必读书了,做个废物也无妨。”
那一年,梁敬十岁,看着父亲仿佛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极轻。
仍是个孩子的他,知道父亲是不喜欢自己了。
而且这句话,时至今日,梁敬依旧认为当初的父亲,是在羞辱自己。
后来,梁敬开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做那些他不喜欢做,可大家都做的事情。
读书写字,背圣贤文章。
少年叛逆,便是长辈越约束,越适得其反。
梁父彻底不再约束他以后,梁敬反而加倍约束自己。
少年的枷锁,不再在脚下,而在心头。心上的锁,将一个不房内十载有余。
梁府家大业大,锦衣玉食,未曾亏待过他。
所以不算寒窗,却也实打实地苦读十年,直至那年科举高中,拿下榜眼。
而后,“大煊王朝十大才子之一”的梁敬,横空出世。
那年梁敬弱冠之龄,方巾儒衫,殿试落幕之后,书生站在宫门外,朝远方的梁府深深作揖,随后昂首挺胸,喃喃一句“未曾辱没父亲名声。”
阅尽万卷书后,梁敬仍然喜好游玩,只是游玩之地也从临安城的街道,换做仓庚州的一州山水。
时常离家远游,数月不归。
似是那个昔年足下仍有枷锁束缚的少年,在与父亲怄气。
兜兜转转,时光荏苒。
从夜叉山一战,到不夜山镇魔塔中,被守陵人钟余相赠一本古籍,梁敬细细翻阅古籍,以观复神通和解字神通研究古籍之上的内容,试图从中找出修复四座压胜之物通道的方法。可惜进展缓慢,所以梁敬选择带着那本古籍,回到梁府。
想要通过父亲的人脉,看看能不能找到精通“解字”神通的文庙圣贤,毕竟如果连那些圣人都看不懂这本古籍的话,自己瞎琢磨,未免白费功夫。
虽然梁敬认为,若儒家圣贤有法子能修复四座压胜之物的通道,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然而时至今日,四座压胜之物依旧未能十成十的保持稳定,无人敢说万无一失,已经说明即便有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或者说,就连儒家圣贤,三教圣人,也对此事无能为力。可他还是想试试。
试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仍旧是机会。
可是不试,那就一定是毫无机会。
梁敬认为,世人从不缺将一件事做好的能力,反而欠缺迈出那一步“试试”的决心。
这次回梁府,父亲虽然嘴上仍是一口一个臭小子的称呼自己,可梁敬看得出来,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经缓和许多了。
对弈的父子二人,心思各异,脑海中思绪万千。
梁敬仍记得年幼时父亲教自己下棋,自己总是一个劲的要争输赢,胜负欲极强。
而父亲,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让子,时常故意输棋给自己,而且不动声色,完全不会让自己察觉。
如今,自己早已无须靠父亲的故意输棋,来赢得对弈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放下心中的执念?
毕竟他的所作所为,看似好像与梁父怄气,实则却是在与自己怄气。
棋局至后期,书生梁敬已经牢牢掌握对黑子的生杀大权,只是屡屡“放过”屠大龙的机会,不断将一盘棋力悬殊的对局,往后拖延,无限扩大。
而且,梁敬如今的棋力,已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让棋”而不被父亲察觉。
一如当年的梁父,为了引起孩子对棋道的兴趣,为了满足孩子的胜负欲和自尊心,每每故意输棋给梁敬一般。
年幼时,长让子于幼。
如今,少年已不是少年,幼让子于长。
一个妇人走到书房门外,没有踏步而入,反而轻敲房门,笑道“文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