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剑客,青衫背剑,腰悬玉牌。
妙龄女子,手托着下巴,微转过头,梨涡浅笑,望向那个“深藏不露”的公子剑仙。
李子衿将烛火轻放在一旁,两人坐在屋檐下边,夜凉如水,月色宜人。
姬无双率先打破沉默。
“李公子,在想什么?”
眼前那个姿色同样不差的女子,就好像一瞬间从另一个女子变回了自己。
不是“苏斛”,而是姬无双。
李子衿回过神来,说道“姬姑娘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女子丝毫不介意,反倒是饶有兴致地询问起来,“是李公子的心上人吗?”
“不不不。”少年连忙摆手,解释道“算是个朋友吧。”
即便他与苏斛已有一甲子的结契,从名义上来说,对方算是他的婢女。然而李子衿从来没有真的就把这位婢女,当做过婢女。
一开始,他对苏斛持有敌意,而苏斛也同样惦记着什么时候找个法子,跟李子衿结契,然后一口吃掉少年。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两人结伴而行,走过一程山水,相互改变,相互影响。
直到无定山那段路,那只从八境跌到六境,从八尾断到六尾的狐妖才终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告而别。
在燕国北漠度过了一个微妙的夜,一人一狐相拥取暖,而后又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
但其实在那之前,李子衿就不把她当婢女,而当做朋友了。
而在苏斛眼里,那个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清瘦少年,是个“有趣的人”。在那之后,自然她打消了吃掉这个“有趣的人”的念头,反而开始想要了解李子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因为苏斛的关系,李子衿对妖的看法,也产生了一些改变。从前的少年,从太平郡的老人嘴里听来的那些妖,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存在,丧心病狂,见人就杀,是血腥残暴的象征,是不详和灾难的预示。好像它们生来就只为了做一件事——毁灭人族。
可李子衿从苏斛身上看到的,恰恰与之相反。
他看见妖杀人,只是为了活命,看见妖也会像人一样,像那些忙忙碌碌不过图碎银几两的小摊小贩,为了生存和修行,不得不做一些事。
那一年,年方十五的少年,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立场”。
不再偏执于善与恶、好与坏的一概而论,开始看见那些他人并非看不见,只是不愿意“看见”的立场。
苏斛杀人毫不手软,他知道。
可他更知道,她并非生来如此,是这个世道,让妖只能做妖,不能做人。
姬无双笑道“那李公子那位‘朋友’,一定很好看吧?”
女子显然是误会了。
李子衿也不再解释什么,否则便会像他与明夜解释那般,越描越黑。退一步说,苏斛确实好看。
那位以婢女自称的狐妖,好看到就连乔装易容只剩下三分姿色之后,都能让那些路过的男子念念不忘。
若是美色也如修道之路一般有境界,那么苏斛是实打实的十境巅峰,人间少有的存在。
李子衿点头道“好看。”
他从没有当苏斛的面这样夸过她,可到了跟别人谈论起那位“婢女”之时,少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而且李子衿甚至不认为这是种夸奖。
就事论事罢了。
“真羡慕你啊,我就没有朋友。”姬无双转过头,望着夜空,忽然就感伤起来。
也不知道,是看见少年眼中的奇异色彩,还是真因自己如今连半个朋友都没有而难过。
李子衿哑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怎么可能?哪怕就是关系普通一些的,也算朋友吧。姬姑娘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真的,不骗你!”姬无双神色认真。
见她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少年郎不禁多想了一些,回忆起姬无双曾说过姬家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难不成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坐得端正,没有因为这里不过是屋檐下的一个台阶而非是金樽实木的座椅就没个正型,好像有些规矩,从小习惯以后,一生都很难改掉。
习惯这种东西,压根儿就不需要过脑子,只是在做一件事,或者说一句话的时候,就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去做、去说了。
这是郡守老爷李建义教的,当时李建义还说,如此严苛要求一个书童,其实有些过了,可是为了少爷李怀仁不会心生“凭什么他就可以不守规矩,我就要守规矩?”这样幼稚的想法,那位太平郡的郡守大人,依然是请求李子衿可以接受那些繁琐的规矩。
一位郡守,请求一个身份低微的书童。
而当时的李子衿年纪尚小,尚且不明白这件事在扶摇天下是多么荒谬可笑、难以置信的。
时至今日,走过很远的路,见过很多的人,回头再看自己从小生长的那个郡守府,李子衿才明白,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他人感到如沐春风的。
有些无声的温柔,譬如夏日炎炎里身边有人手握羽扇,轻轻扇风。
譬如冬日夜里,有人蹑手蹑脚地推开一位书童的房门,替一个下人盖好棉被。
譬如饭桌上,给少爷夹了一筷子菜,就定然不会落下书童的那一筷子。
譬如郡守府在太平郡锦绣布庄里定制的衣裳,都是成双成对的,而少爷和书童的衣裳用料,从来都没有区别。
譬如许多许多······
这些无声的温柔,可能会在某个风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