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点,他们定是浑然不知。
因为少年一边走,一边挠头自言自语:“奇怪,我这几日分明醒来修炼许久,为何还是这副样子?”
裴渡沉默片刻,少有地出了声:“这位道友,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
少年闻言一愣。
“我和你们差不多,也是被奸人所害,全家只剩下我一个。”
他像是很久没回忆起这段经历,开口时带了几分迟疑:“幕后黑手有权有势,我没有证据,拿他毫无办法,正巧大人托梦,指引我来到这里。”
看来这是个究极虔诚的头号信徒,说起那位“大人”,连眼睛都在发光。
谢镜辞好奇接话:“不知那幕后黑手是何等身份?”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听得少年话音一出,不由怔住。
“云京城的孟家,你们应该听说过吧?孟良泽那厮当今过得如何?当年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儿子,为谋权益――”
他在梦里早就把这人无数次千刀万剐,这会儿再一提起,却还是带了刻骨恨意,然而还没说完,少年就话锋一转:“到了!你们看,顶上就是神座和祭坛。”
谢镜辞心下一凛,握紧鬼哭冰凉的刀柄,抬眼望去。
入目之处,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孤绝峭壁,她需得努力仰头,才能于云雾之间,窥见最高处的景象。
只一瞥,便让她周身杀意大增。
此地三面环山,两侧山峰较为低矮,山顶之上屹立着硕大的梦魇雕塑,气势阴沉、暗影横生,压抑非常。
最高的峭壁位于两山中央,生有直入云天之势,抬眼看去,能见到一把由石块打造的座椅。
座椅之上,分明是孟小汀。
她一动不动,应该已然失去意识,一团浓郁黑气盘旋在头顶,好似蛛网层层散开。
万幸,邪气还未进入她体内。
三座高山罩下重重黑影,一道噙了惊恐的男音打破沉寂:“你、你们不是――谢镜辞?!”
谢镜辞循声看去,在山脚下不易察觉的阴影里,瞥见几个面色惨白的修士。
应该是随同梦魇去过云京城的人。
……是了,所谓神明临世,他们作为信徒,定要来瞻仰一番,所以村落里才会显得荒无人烟。
她身侧的少年眼珠子一晃:“谢、谢什么辞?你们认识?”
这小子真是睡懵了。
“今日神临,容不得你们在此撒野!”
一个男人怒吼出声,向前几步,做出迎战姿态:“大人大发慈悲放过你们一命,你们莫非还想恩将仇报!”
“不好意思,‘恩将仇报’这个词不太准确。”
莫霄阳扛着长剑冷笑:“准确来说,我们是想把那团黑乎乎的脏东西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大快朵颐、两肋插刀、庖丁解牛!”
他才是成语小天才,要论成语,没人能比过他!
“外交部发言完毕。”
谢镜辞微微一笑,极有礼貌的模样:“有谁要先上吗?”
*
梦境。
还是梦境。
被黑雾笼罩的时候,孟小汀一直在做梦。
其实那算不得多么脱离现实的怪异幻梦,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与其说是没来由的幻象,反倒更像她人生里的真实写照。
她是个很糟糕的人。
被娘亲怀着复杂的心绪生下来,在江清意失踪之前,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打从一开始,就是个不被期待、惨遭抛弃的小孩。
梦里的娘亲泪流满面,面对她歇斯底里:“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他根本不爱我们……没用的拖油瓶!”
孟良泽更不喜欢她。她永远也忘不了,当自己拿着信物去孟家寻他时,男人满眼的震惊与排斥。那天他支支吾吾,仿佛孟小汀不是他女儿,而是一只突然闯进府邸的野狗或小虫。
后来居然是林蕴柔闻讯赶来,倚在门边冷笑:“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当年的挚爱?既然敢生,有什么理由不敢养?”
梦里的孟良泽不屑于正眼看她,语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你为什么要来孟家?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出现,让我蒙了多少羞辱!你就不应该被江清意生下来……没错,你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学宫里的同龄人都看不起她。
最初的时候,她对世家大族的生活习惯一窍不通,保留着与娘亲生活时的习惯,那些孩子叽叽喳喳围在她身边,说她可笑至极,一个乡巴佬。
后来私生女的消息逐渐传开,他们讥讽她尴尬的身份,也嘲笑她娘亲的不知羞耻,可明明……
明明她娘亲,才是最先遇见孟良泽的那个。
梦里的小孩穿着学宫外袍,模样一直在变,无论相貌如何,脸上都自始至终携了嘲弄的笑:“谁愿意喜欢你,和你做朋友?跟你这种人待在一起都是晦气。”
在最后,梦境变成一柄生锈的剑,一把破碎的琴,一叠七零八落的符纸。
这都是她毫无天赋的领域。
学宫里的天之骄子们个个天赋异禀,她被茫然夹在中间,不知应当何去何从,只能变成汪洋大海里最不起眼的一颗水滴,一辈子无声无息,直至死去,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她想起学宫里的窃窃私语。
许许多多人的唇齿张开又闭拢,口型无声,编织成两个大字,重重敲在她心头上。
没用。
她也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