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发生在中原本土的大战尚且如此,一场小小的,远在海外的边境战事当然更不可能让中央王朝有丝毫关注了。所以郑芝龙豁出老命,拿出全部家底打赢的那一场淡水河口之战,除了满足他自身的复仇yù_wàng,以及彻底干翻了荷兰人这个老对头之外,并没有能为他从朝廷方面弄到什么好处,银钱赏赐是木有了,加官进爵也木有了……到现在郑芝龙头上还是顶着那个当年让他觉得是荣耀,现在熟悉大明官场了才知道是笑话的“五虎游击将军”头衔,而且估计这辈子也很难有所提升——假如他继续跟短毛混一块儿的话。
当然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短毛混的时间长了,郑芝龙现在倒也不怎么把朝廷名器放眼里了——他虽然不象短毛那么肆无忌惮,敢把“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给公然喊出来,却也深深地相信了一条真理:权势名望都是假的,自个儿手里有兵有钱还有船才是硬道理!
短毛的理论似乎总有道理,就连让他最近心情郁闷的那种不快感觉,居然也能通过阅读从短毛那里弄到的几本号称什么“心灵鸡汤”之类书籍而有所缓解。在郑芝龙看来那些书中所述有点类似于禅理,不过更加贴近市井人心。特别是其中有一句话,让他感觉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人爬山走上坡路的时候总是气喘吁吁累得要死,而走下坡路往往是轻松愉快手脚带风的。所以你在感觉到特别艰难困苦的时候别丧气,这说明你正在努力向上爬。而若是某段时期万事顺利一切如意那反而要警惕了——没准儿就是在开开心心地往下坡溜呢。
郑芝龙一想这话挺有理啊:我郑家这几年虽然总感觉磕磕绊绊的不太顺畅,但总体上确实是越来越好的,应该是在走上坡没错,那么会感觉吃力倒也是理所当然。
这种想法让他的焦虑症宽解了一段时间,但在有一天,当郑芝龙前往公主号上时,看到了那伙开开心心傻吃傻玩的短毛代表团成员,立即不淡定了——郑飞黄将军毕竟是能够在青史上留名的一代枭雄。心灵鸡汤这种东西可以吸引他一时,却不可能长久的令他沉迷其中,很多道理只要仔细想想便能明白过来。
——琼海军现在毫无疑问也是在走上坡路,可他们这帮成员为啥一个个小日子过的那么快活?这时候郑芝龙又想起前两天文德嗣才跟他说过一个关于石佛像和石台阶的笑话。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块砧板的感受了……
想起当时文德嗣正是见他在阅读那些书籍时才跟他说得这个笑话,其中似乎有劝他不要轻信这些言辞之意,郑芝龙便找了个机会跟文德嗣谈起此事——郑芝龙出生于一六零四年,至今都还没过三十岁。不过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容易显老,所以郑芝龙从外表上看起来反比穿越前就已经有三十好几的文某人要大上不少。但两人在交流时,还是互相视作平辈的。
当文德嗣听了郑芝龙的迷惑之后,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
“那本书上的说法其实也不算错,不过比喻么,终究只能看它有利的一面,而不可能到处都丝丝入扣。如果按照那比喻的说法,我们上山也是吃力的。只是我们这一百多人联手搭建了一个名为‘琼海’的平台,或者说咱们是在推着一辆车子上山,你看到那些人开开心心不耗力气。因为他们现在正坐在这辆车上呢。”
见郑芝龙脸上颇有不服气之色,文德嗣又笑了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他们快活,因为海路上是我的职责。等到了京城,就轮到他们下车去干活卖力气了。而对我来说,哪天若是干不动了或者心情不好想休息休息,我也可以随时跳上车啥都不干舒舒服服躺着,还不用担心耽误事情,因为我知道会有一班同伴继续在下面推的——这就是有个大集体作为后盾的好处。”
郑芝龙默然。
…………
之后,当那一天,文德嗣收到辽东电讯。紧急决定分兵的时候,郑芝龙琢磨了一下其中利弊,决定跟着一起去一趟辽东——赚钱的事情有个可靠的大掌柜跟着就行,但跟去辽东却有可能见识到这些大炮舰真正在战场上发威。学习到琼海军的大舰队战法。又可以顺便了解一下后金满洲军队的情况,对他来说当然是选择后者为佳。
郑芝龙原先是一点没把满洲人放心上的,他觉得咱们郑家势力跟满洲鞑子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海一个在陆,那真是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的。就算前往日本的商船中途遇到麻烦要上岸避险,也是往朝鲜地面上跑。所以压根儿不必在乎关外那伙子野人。
但是在跟短毛接触多了以后,他们对满洲人的重视态度也难免影响到了郑芝龙。从短毛平时在军队里的宣传来看,他们似乎非常确定一件事:琼海军将来和那个后金政权必有一战,对其重视程度甚至要远远超过大明。郑芝龙对此始终感到迷惑不解——以琼海军的决策体制,应该是不会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决定。但偏偏对于这件看起来极其不合常理的事情,他们从上到下似乎从来没人反对的。
包括这一次那位肖将军贸然跑去辽东与后金大打出手,却又一战不利,闹到向后方求援的地步。在郑芝龙看来这纯粹是那姓肖的自己找死,区区六百人就跑去跟对方地头上跟过万敌军死拼,没在战场上被打死已经够幸运了。但接到电报的琼海军众人对此居然完全没有提出质疑的,最多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