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奶求饶:“小祖宗,我可没带几身衣裳,你给我弄脏了可怎么办?”看看身上的茜红色镶珠挑线衣裳,这是旧年做的,却才上身,五奶奶舍不得。
小姑娘追不到母亲,也是极聪明伶俐的,眼珠子转几转,走到父亲膝下,仰着满脸饭粒子,笑得不言而喻。
她不敢和父亲贸然造次,所以先等着。
龙五看着可乐,取过自己帕子给她擦干净脸,再把自己衣角递给她。只是这样,小姑娘已经大喜,把脸在父亲衣上蹭过,得意而回。
袁夫人让换热饭给他们,虽是夏天,也不能吃冷饭。
这下子热闹了,孩子们吃几口,就去找大人们热闹。袁夫人交待侍候的丫头,不许他们手中有食具,免得伤到自己。
她一面照管,一面喜悦更多。
繁花着锦的热闹中,她依然是娴雅的似谷中兰花。
在屋子里孩子们制造的喧天热闹中,她笑吟吟的,也似带着万年不曾尘世沾惹的优昙花,让龙五不由得就生出感慨。
父亲的一生中,姑母像是大过儿子们。
感慨如潮,龙五在这里坐不住,说一声吃饱,走出去散心。别的人没放心上,五奶奶借此吓唬女儿:“父亲让你吓走了。”小姑娘对着她扮鬼脸儿:“哎,我才不信呢。”
远山,在白天看似青空中虚影,在晚上看倒能轮廓出来,似心事淡淡勾描。龙五心潮起伏,回想到几年前。
那是袁训母子离开的那一年,辅国公带着儿子们匆忙赶回,在家里大发雷霆,把儿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审问,又派人四处打听。但好端端的四个人,姑母、小弟、忠婆和顺伯,就此不见踪影。
尸首都找不到。
辅国公一夜间似老了好几岁,又过上几天,几乎不眠不休。龙五知道凌姨娘母子拍手称快,已经向父亲进言,应该接管姑太太家业,辅国公给了龙怀文一巴掌,当时面如寒冰:“她们母子真的死了,所有家产全数烧化,给她们地下用去!”
鲍姨娘回房,对着儿子长吁短叹:“国公又是一夜没睡,眼睛里红血丝一堆,谁劝他也不听,也没有人敢劝他。”
龙五公子走出房门,见到的是家人进进出出,和父亲伤痛欲绝的面容。回房,是母亲的叹息。他索性出府,叫上几个知己,都是同年纪的公子们,往城外游玩。
大家看他有心事,他也不肯说。直到酒用得多,在野店里他迸出一句:“这世道,真是没天理。”
同桌的人都有了酒,在家里家外都有烦心事,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龙五的话匣子打开,和他们谈论着家中待遇的不平。家有好几个儿子,以辅国公府以前的乱劲儿,更是难平。
五公子曾在军中呆过,他说的还有军中的黑暗。世家公子们,算和官宦们打交道长大,也知道官场内幕。
一出接一出的说下去,就引来一个人。
野店里还有一个人,就此留心。第二天就和龙五攀谈,他时政军事无一不精,龙五以后和他是书信往来。
他说清平世界,有清君侧的,有犯龙鳞的。龙五当时年纪小,袁训走的那年十一岁,龙五也才少年长成,就是现在,也不能算是老于世故。
满腔热血的五公子,觉得跟池塘每年清淤一样,有时候君侧也好,官场也好,也得清清。
他倒不见得反对父亲,相反的,他和龙四没有靠山,龙大有项城,龙二龙三有定边郡王,龙六公子单打独斗,龙七最喜欢附和,龙八恨项城郡王入骨,还有个嫡子身份可以握住,龙四和龙五常有悲戚之感,自问在军中再呆,不受陈留郡王重视,就听从辅国公的话,弃武从文,重回家中。
在这个安排上,龙四龙五都是感激辅国公的,认为这是一条正确的路。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弃武从文职,这说明父亲的重视不是?
龙四龙五回到家中后,更能感受到各家郡王的恶意森森。他们不止一次怜惜辅国公,龙五的清君侧想法就更清晰。
但不管他怎么本着去为国公着想的心,兄弟们要东西,龙四龙五也不曾落后。谁落后,谁就吃亏不是?
君子道义,用在现实上,常遇挫折。你忍让大度,别人当你好欺,这是最常见的事情。如你是皇帝,你对平民客气,平民说你有仁德。你是平民,对人太客气,总会遇到不正确认识的人。
原因呢,不过是你在对方眼里,不具备威胁性。或者说,不强于他
这个原因很滑稽,但处处得见。
基于这种原因的认识,龙五更愿意和他那个知己联系,愿意和他倾诉一切不平事。但他也小心防范对方利用自己,虽然已经让人利用,他接触上很小心。他的母亲,曾为他送过几封信,顺便的回娘家上街,帮儿子去收个信。
信在客栈房内,房是长包下来的,有人住,但白天鲍姨娘去的时候,大多没有人。
雷不凡死去,鲍姨娘死去,伍掌柜的才露面,虽然他也不想露这个面。
袁训母子的离去,可以说是龙五认识那人的导火索,也是他情绪发泄的导火索。
在今天见到姑母笑得满足而无遗憾,龙五遗憾的恨不能咬牙。姑母是母亲,自己的生母也是母亲。
脚下是柔软的青草,远山在繁星之中。夜风似能洗清他的胸怀,让龙五长长的,深深的,叹了一口闷气。
“唉……”像是总不如意。
他正在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