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一阵镣铐拖地的声音,显然是马玉的爪牙,被拖拽过狱道,余音寥寥。
这声音配合着辜明已惊怒的表情,然后一并的淡去。
方才如林延潮说的,遇到这样的事,常人第一个反应都是拒绝。
而辜明已显然并非是常人,他接受的很快,这很不容易。
好比一个渔夫,在海上撒网,历经风浪等了七天七夜,网令他感觉很沉很重,应该会是一个大丰收,但在收网的一刻,却发觉网早就破了洞。
渔夫还能淡然,全无沮色,如此就已算是人杰了。
“那是你设的局!”
辜明已的第二句话,已从疑问变成了肯定。
“可……是你钻的套,”林延潮想了想,“以辜兄身后之人的本事,在朝中应有不少奥援吧,是为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还没动,一张网就劈头盖脸地撒过来了,天罗地网也不为过吧。”
“可是……可是你们怎么朝皇上扔去了?”
到底是耻辱,还是羞愧,辜明已此刻已是分不清了。
如果有一把刀子在手,辜明已会毫不犹豫地捅林延潮两刀,再捅自己两刀。
辜明已冷然道:“空口无凭,你说淤田是皇上的,就是皇上?谁相信?”
“高公公相信。”
辜明已刚觉的扳回了一点主动,然后又被推进了深渊,他咬着牙道:“高公公已经知道了?那为何马玉他不知道?是了,高公公背后是皇上,马玉是太后,潞王的人。”
林延潮点点头,辜明已自问自答省却了他不少力气。
辜明已心道,高公公这等天子的亲信的太监,连阁老也要卖三分面子。林延潮怎么请的动?
“你为了陷害辜某,连首辅都请动了?”辜明已脸上抽搐了一下。
“首辅?这样的事,我从未想过禀告恩师。辜兄请宽心,他丝毫不知内情。当然就算他知道,你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林延潮诚恳地道。
辜明已心想,林延潮既知陷阱在那,竟丝毫不惧,不请申时行搭救自己,而是故意设了这个局。
仿佛以为凭着自己一人就可以将他辜明已,以及他背后之势力都给一并收拾了。
但事实上他办到。
“至于陷害,辜兄,我没有打算陷害谁,就好比一个兽夹,我就丢在那,没料到,咔一声他自己就响了。”
“我明白了,你设的局,我钻的套。”辜明已冷笑。
林延潮点点头道:“看来辜兄已是彻底理解在下的苦心了。”
陷害我的苦心?良苦用心?想到这么大的局,他与他的同党弹劾向林延潮奏章,最后都砸到天子头上。
一种惊恐蔓延至辜明已身上,他问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远离我们的初衷了,对你也没有好处。如此下去会成为党争,不如说和吧,你想要什么,开出你的价码来!”
“迟了!”林延潮答道,“之前,你们还是有机会,可惜辜兄你胃口太大了,也太自以为聪明,拿马玉当枪使,来扳倒林某不说,连本省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敢算计?”
“他们会善罢甘休?他们只是支持林某,你们就要一网打尽?以包庇的嫌疑?都晚了啊,现在奏章怕已是到皇上的案头了吧!你们把奏章夺回来吗?告诉皇上这只是一场误会?”
“辜兄这是陷害!是欺君!是党争!这罪名足够掉脑袋的!”
辜明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即便如此仍是笑道:“不会的,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不就是几百顷淤田吗?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延潮笑了笑,没有理会。
辜明已见林延潮如此笃定,不由心虚,待见到他手中的奏章,突然夹手去抢。
而林延潮丝毫没有夺的意思,反而解释道:“辜兄,杀招并不在林某的奏章上。你真的要看,林某也不会不给。”
辜明已已是进退失据,他颤抖地打开奏章,林延潮奏章真的只是普通的请罪奏章而已。
没错,林延潮干的事情,就是给天子背黑锅。淤田的事,是我们的责任,与你无关。
相较下,马玉与辜明已干的事,就是把事情捅得天下都知道!
你们看见了没有,淤田被天子贪污走了,老百姓的淤田啊!你天子居然纳进了自己内库。
云南那边虽说正在用兵,朝廷缺钱,但皇上你也不能贪污了老百姓的淤田,来作军费,这是不对的!
好比璐王大婚六百万两都被削到了两百万两,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天子也该以身作则,各种开支用度,减一减,比如天子膳食一日要几百两银子,而老百姓一日吃饭才几个钱,这钱就不该这么浪费!
此外还有宫殿修建什么的,都停一停,国家都这么困难了,天子你怎么都不会自省呢?总之都不应该打到老百姓淤田的主意上。
所以从天子的角度看来,林延潮在努力修补天子的颜面,而辜明已,马玉却在那用力拆台,拆天子的台!
“马玉白死了啊!”辜明已不是为马玉,而是为自己兔死狐悲。
辜明已又看了一眼林延潮的奏章,上面就是请罪奏章,什么不利于辜明已,马玉的黑话都没有说。
但就是这样什么黑话都没有说的奏章,最为致命,犹如象棋里最后一下的将军,杀棋!
但最令辜明已生气的是,就是这样一封奏章,自己就算不让林延潮递上去也没用。
林延潮毕竟只是在奏章里,很认真地向天子请罪而已啊!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