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正午。
晨光下兽像伫立,古树树冠剪碎了影子和光,斑驳流离铺了一地。
开放的兽人族大门已紧急关闭,吟风河谷的混血兽族人挨挨挤挤像待宰的家畜被圈在门内,几名手持长矛的兽族卫兵看守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兽人族——作为世上最古老悠久的种族之一,一向陈旧迂腐如千年古墓。
而最近,这座死气沉沉的古墓却似乎莫名松动了些微,隐有苏醒之势。
从千里迢迢赶赴恶魔族迎回混血种,到留一半赶一半,再到突然关闭大门禁止任何人离开——
如此反复无常,令人捉摸不透。
与此同时,距离兽人族正门不远的一处半山古亭。
繁花绚烂,云蒸雾缭,一湾山溪自坡下蜿蜒而过,溪面泛着潋滟金光。
千翎坐在山坡亭中,望着那山溪发呆。
墨青离就坐在她身胖不远处,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眼神时而空洞,时而痴傻,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容,凄凉又欢喜,看起来着实诡异。
桃奶奶和小诺两人坐在石桌另一侧,看了看没精打采的千翎,又看了看神情怪异像变了个人似的墨青离。
“离儿……”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母亲稍安勿躁,”墨青离缓慢抬起睫毛,嘴角笑意渐深,“此后孩儿自会跟您好好解释。”
狭长的丹凤眼盛满欢欣笑意,平添几分妩媚多姿。他缓慢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双眸移向身旁的女孩,眸光深邃了些微。
“族长大人。”
亭外繁花天光下一名猫族卫兵入亭来,恭敬向着墨青离行了一礼。
“如千翎小姐所言,我们在齐陵山找到了那个山洞,洞内的确有一具尸骨,经尾骨检验,确为我猫族人。”
墨青离眼中的欢欣消散了,缓慢站起身来,看向古亭外——
那几名卫兵手中抬着的一具棺木。
黑糖从他腿上跃下,抖了抖皮毛“喵喵”叫着跃入千翎怀里,原地踏了几圈蜷缩下来继续打瞌睡。
她眼圈一红,伸手将它抱紧。
繁花似锦,天光微蒙,棺木在阳光下泛光。
他缓慢向着那棺木走去,每一步如此慎重,仿佛行走在悬崖之上,艰难迈向梦的彼端、亦或开启一段尘封的记忆。
……
……
“青离,你好奇怪呀……别人都是纯色的猫,为何你身为黑猫爪子却是白色的?”
“青离,你想当族长吗?当了族长,你就能保护自己了,对吗?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只要你记住,即便全世界与你为敌,你还有我。铃音永永远远,会站在你这一边哦。”
……
……
风骤起,芳菲漫天纷舞。棺盖落了杏花,像一场缤纷葬礼。
修长的手缓慢揭开棺盖,杏花散去,流连的风中沾上男人翻卷的衣袍。
一具白骨躺在棺中。
系着红绸的陈旧铃铛握在她指骨中,至死也未放开。
……
……
“青离……你当真这么恨混血种吗?就算是……亲人,就算是幼小的孩子……你也不肯接受,对吗?”
“青离……如果我是混血种,你会杀了我吗?”
……
……
手指微颤,缓慢抚上那苍白的头颅。
泪水滴落,天光里划出一道金线。
他俯在棺木上哭得像个孩子。
众人皆知,猫族二殿下寡义,跟自家大哥从小斗到大。他痛恨弱者,痛恨混血种,恨不能将他们尽数除之。
却偏偏有那么一个混血女孩,瞒了身份瞒了一切,痴痴要对他好。
她是水流是阳光,穿过了心上重重的盔甲和坚冰,抵达他心里最深处。
……
……
“青离,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的孩子生下来很弱小,你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像驱赶你大哥的孩子那样驱赶他?”
“青离,我想要家人。如果我有个孩子,不管他弱小还是强大,我都会用性命去保护他……哪怕,要与你为敌。”
……
……
她说爱他,却不肯嫁他。
她总是活泼无忧的,却何时学会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他总懊恼如何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还没想明白,还没去深究那眼神的意思,那些话的意思……
她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没留下只言片语,没留下半分念想,如此绝情。
流转的风带走了苦涩的泪水,徒留一抹泪痕,在男人尽数卸去伪装的脸上挣扎凋零。
指尖缓慢探入那指骨中,拿回昔日少女发间艳红的绸子和金铃。
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棺盖合上,他缓慢转身,脚步飘摇,手中红绸艳丽如血。
泪水淌落,在他脸上蔓延成一片汪洋。
原来你竟到死……也未曾忘了我。
我恨了你这些年,自暴自弃了这些年……究竟算什么呢?
铃音。
她有多绝望、多不信他,才会一次次拒绝他的求婚,却怀了他的孩子一言不发离开……?
“母亲都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千翎缓慢抬起头看着那失魂落魄的男人,声音很轻:
“你这般恨混血种入骨的人,连自己的亲侄子都要驱逐,要她如何信你?”
桃奶奶坐在石桌边,看着亭中那泪流满面的男人,眼角湿润了,缓慢上前抱住他,轻柔抚了抚背脊。
多少年了。
她那个狡黠薄情如顽石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