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得倒是巧。”
本处于盛怒之下的乾隆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道:“召其进殿。”
“那杖责……”高云从低声询问。
“暂先传她进殿见朕。”
高云从心照不宣地应了声“嗻”,而后高声唱道:“宣罪臣和珅之妻冯氏觐见!”
声音一层层递传出金銮殿。
和珅目送着冯霁雯步伐不紧不慢地迈入大殿内。
“妾身冯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望着殿中叩首的冯霁雯,只见其仪态之端庄,气质之稳重高雅,俨然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不禁微微失神片刻。
与她竟是这般地像。
但细看之下,又丝毫不像。
同样是坚韧,却是一个锋利,一个内敛。
一直没等到乾隆的声音,冯霁雯便一直维持着叩拜的姿态,候了许久,身形却纹丝未动。
“此时方才进宫,莫不是与冯英廉一同领罪来了?”
乾隆的声音终于从上方传来,却是如此发问。
他没提平身,冯霁雯只好不动,只答道:“回皇上,妾身今日是为遵循约定替英廉府洗脱冤屈而来。”
听她张口便是‘洗脱冤屈’,又从未以‘罪臣之妻’自称,是与和珅那幅始终不肯认罪的态度一般无二,乾隆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在此之前,妾身有一物需呈给皇上。”
冯霁雯略微抬了抬头,直起上半身,自袖中取出了一封奏本来。
自冯霁雯方才忽然出现,便暗自心惊不已的丁韬此刻听得此言,心下更是直打鼓。
她呈上去的是什么东西?
丁韬暗暗与礼部尚书李怀志交换了一记眼神。
今日说来也怪,金简被停职在家也就罢了,可于敏中不知怎地也没来早朝,竟是甩手将事情都丢给了他们。
倘若一切依照景仁宫所预料中的那般发展倒也不会出什么差池,但眼下这本不该出现的冯霁雯忽然活生生地跪在了金銮殿中,谁知会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这后果他们恐怕担不起!
李怀志拿眼神暗暗看向一名守在柱边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是景仁宫的眼线,得了他的暗示,便躬下身,不露声色地从众人身后溜去了殿外。
皇上自高云从手中接过冯霁雯呈上的奏本。
“这是傅恒的奏本?”
他一眼便看到了下方熟悉的印戳,和满目熟悉的字迹。
“正是。傅恒大人走得匆忙,今日便由妾身代为呈上。”
乾隆垂目看着,只觉得一字一句间,仿佛还能听到傅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傅恒与他自幼相伴,一生忠心护君,是满朝文武中,他最能信得过的。
也正因傅恒忽然撒手人寰,他犹怆然间,和珅又忽然被揭发出反叛的罪名,一时间,等同失去了两位最看重的臣工,真正令他感到无人可信。
忆起傅恒,乾隆心底涌出一丝涩然的感性,虽是稍纵即逝。
“高云从。”他一只手将奏折递出去,吩咐道:“宣读。”
“嗻。”
高云从宣读间,冯霁雯望着身侧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缩跪在那里、连抬头看她都不敢的祖父,心下是从所未有的揪痛。
所遭受的,她必要加倍地讨还回来。
仍跪地未起的众人原本只当冯霁雯是拿出了什么反转性的证据来,听罢才知不过就是傅恒生前所留下的一封为冯英廉说情的折子。
傅恒说情,这分量说轻不轻,但到底罪名已被坐实,根本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
丁韬等人略松了一口气,阿桂则与刘墉互视一眼,皆有些不能置信。
廷审是冯霁雯一心要促成的——
可费了如此周折,却只是为了将傅恒所留下的这封陈情折子顺利送到皇上手中?
这不是十足的雷声大雨点儿小吗?
阿桂暗叹一声‘孩子果真只是孩子’。
刘墉却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冯氏的脾性他不清楚,坊间传言未必可信。可与和珅共事以来,他却是从起初的略有看不惯而慢慢地转变为了暗自钦佩。
此人从不张扬,但所做之事不分大小必定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他方才在殿上的镇定自若,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而执意不肯认罪,直至甘愿被拖出去受罚,为得也不仅仅只是拖延时间,等冯霁雯过来。
他之所以这般一反常态地不聪明,为得是将一切都引到自己身上,以保冯英廉暂时不受圣怒牵连。
这个在俊美皮囊、八面玲珑和满腹诡计包裹下的‘读书人’,实则有自信,有胆量,更有情义,且都是十分过人的。
若不然,他今日根本不会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这金銮殿内。
刘墉暗暗思忖间,眼神渐渐变得明了起来。
他给了阿桂一记“无须过于忧心”的眼神。
“将和珅押进来。”乾隆语气稍缓,已没了方才的震怒。
又看向一众官员,道:“你们都起来吧。”
和珅被重新带回殿内,在冯霁雯身侧跪了下去。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乾隆看着他,凝声说道:“若你肯如实认罪,供出白莲教余孽所在——朕可考虑从宽处置和府家眷及冯英廉。”
历来谋逆者,皆是诛杀满门的下场。
阿桂心下一震,即是看向和珅。
让和珅认罪伏法,以换取冯霁雯与冯英廉生还的希望——在如此情形之下,这无疑是皇上做出的一个极大让步。
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