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彻愣了愣,悚然一惊,面部勉强保持着平静:“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你从来就不会怕。”

王凯笑了笑,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毫无感情。

察觉到自己被耍了,张彻瞪了他一眼:“很好玩?你脸上伤疤怎么回事?”

王凯避而不答,看着眼前已经成长得不比自己矮多少的他:“我说的是真的,我爸死了,前天已经下葬了。”

张彻没有说话,看了看他的表情,又看了看他的眼睛。

“这次不是那三个人,在学校也没被堵,但我爸拿出最后攒的一点钱开的面摊子,被砸了。闹事的人还对他说,这辈子你都别想安生。第二天睡醒,我就看见他吊在梁上。”

他没有管张彻,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那一天早上开门的情景,一边自说自话道:“我妈当天下午就走了,没跟谁说一声,问外公外婆,他们也不知道,只说她回去背了行李拿了身份证就走了。爷爷死得早,现在只有奶奶一个人,灵堂守夜的时候,她告诉我,已经把房子卖了,自己回乡下老屋住去,热闹,坟就在老屋后头竹林,没事儿还能陪我爸说说话。房子钱给我,让我出去好好闯。”

张彻沉默着,拳头攥得紧紧。

“我不怪你,真的,初三我就想清楚了,后来事情解决又退缩……我还奢望着能重新过上好日子,在三中也有好好念书赶上来,期末还拿了班上第五名……”低语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目中混沌复杂的感情总归为一片宁寂,不再继续,而是又看了过来,“我需要你帮我。”

张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胸膺中却始终还留着什么,他没有急着回复,反问道:“你现在怎么想的。”

“我想……我想我们这些人,这些家庭,总归是慢慢聚沙成塔,一点一滴去堆积的吧。天灾,病痛,车祸,还有这次这种,与别人的碰撞之类的东西,稍微一下,它就坍塌了,然后绝种,淘汰,这就是达尔文的进化论吧。少数的能这里躲开那里忍耐,慢慢把塔建起来,大多数被冲垮,就再也没有了。”他双手在胸前,作了一个抹平的动作,眸光平静。

张彻问的是他对白阳天那边报复的打算,王凯明显避开了,而且言谈之间,虽然平静,但隐隐压抑着对他这类“不容易被冲垮”的家庭,和白阳天那种“碰撞他人”的存在,有着发自本心的强烈不公与不甘,这股情绪如此深刻,让他已经可以将之视为理所当然的真理,平静地说出来。

张彻不打算再废话,对方的这种状态,只需要告诉他如何去做就行了,世界观之类的东西,再如何灌输,也无法将其扭至正确的轨迹。

“我也不问你伤疤怎么来的了,当初那些分析,你应该还记得吧,现在,按照你的想法,你所知的,觉得有用的东西,都可以说出来,我现在需要信息。”

“他们要对你动手。”

王凯闻言后,几乎没有思索,盯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惊雷。

……

夜里回家,兄妹二人坐在书房里。

“……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李婉婷尽量缓慢地背诵着,吐词稍有模糊的地方,张彻都会在拿笔划一下。到结束,将手里的课本给她:“差不多了,你练字时抄本过《古文观止》,现在才将它背下来,进度有点慢了。”

“我刚上初一呢,这都是初二的课文了,哥哥你要求太苛刻了。”

李婉婷接过课本,不满地嘟着嘴。

“你不是刚背过么,看人家是怎么学习的?你现在锦衣玉食,如果不好好学习,也跟里面的“神人”差不多,不过是神戳戳(俚语傻里傻气)那个神。”他笑了笑,整理着书桌,将李泽厚的《批判哲学的批判》放回书架。这两天都在啃这本书,里面对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过的二律背反有较好的阐述,但看久了脑子还是有点涨,他觉得等这妮子高中开始接触正反逆命题间的关系时,可以多看看这样的书,应该有助于培养逻辑思维。

“我才不是呢!不过不是说古代人条件艰苦吗,为什么每次背文章,看上去他们比我们的穿着打扮还讲究得多啊?”李婉婷又翻了翻,在好多地方没有背通顺都被标记了下来,哥哥真烦。

“因为穷讲究啊,物资贫乏,所以在花纹和雕工上穷讲究,明明就那个样子,然后在遣词造句上穷讲究。你看,朱缨宝饰之帽,说白了就是红线配点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织成的帽子;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就是一帮大男人,还要戴白玉皮带,左边系个装饰小刀,右边配个香囊,刷牙得靠白布抹点盐,洗澡要烧好久水,没有下水道,拉屎存桶里,还得等第二天收大粪的农民来卖钱。”一边整理书桌,一边随口胡诌,回答着妹妹的问题,他可不想这妮子现在被培养起什么崇古情怀。

“因为想得美,所以语句美。现在的人因为看见他们语句美,所以跟着想得美,动不动就想回到古代或者找个什么山林隐居什么的,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真离开了现代文明,没蚊香都能闹个半天,更别说其他的了。”

“那为什么我们要背这些东西?”听到他的语气和形容,李婉婷也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状态提示:第六十二章 汐--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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