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会儿,他就反应了过来,丁兆民确实跟他说过画展的事儿,过后却没了后续,他本没放心上,没曾想大师兄从维也纳一回来就提到这事儿。
“噢……这几天学习太忙,不过画儿我倒是有的,大师兄你真放心我的画摆上去?”
张彻打了个哈哈笑道,由于年龄跨度过大,入门之后,大师兄基本是把他当半个侄子看待,那时候他已经出师,二人接触的时间不多,每次从外地回来看师傅,总会记得给他带礼物。
大师兄全名叫石宇谦,比起其他几个师兄,是真真正正从大世家里出来的人物,作为次子远离权力中心,风度出尘,至今也一直未有结婚,对大兄没有威胁,家里也对他没有过多约束,可以说在几个师兄弟里,才是活得最潇洒不羁的。
“这次画展本就是为了师傅,许多人也是因为老师的名声而来,我们几个作为弟子,特别是关门弟子的你,要是不拿出点作品来,岂不是说咱们后继无人,让外人笑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涉及脸面,却仿若玩笑般说出,不给人压力,但也让人不好不为之表示。
“唔,其他的拿不出手,最近倒确实有幅我比较满意的,说来打算给老师看,还一直没来得及,画展在多久?下次月假我带过来赶得及么?”
大师兄的话说得在理,无论如何,他也是担当起老头子关门弟子称号的人,怎么也该履行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当即也不再推脱,微笑应道。
“不妨事,不妨事,现在还在筹备,正式开展要等到明年春天去了,主要是怕你没有准备,才提早给你说。”
石宇谦淡淡一笑,温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说罢话儿,便递给他一个盒子。
“噫,太见外了啦,大师兄你这么多年送我的礼物,拿出去卖都够买辆小车的了。”
张彻嘴上谦让,手里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师兄出品,必属名品,好多玩意儿都是他爱不释手的。
“唔?你想要车了?我库里倒还停着几台,等你拿到驾照,看着去挑?”
略一沉吟,他思索片刻,毫不在意地说道。
有个这样的土豪师兄,真是容易让人丧失奋斗的动力啊……
张彻一阵无力,拆开盒子,才发现是一方古色古香的黑杵,方方正正,散发着淡雅清香。
“这是……延川石液?大师兄你跑维也纳带国货回来?”
看到那物状体,他便有些惊诧,细细品鉴了会儿,更是发出讶然的声音。
延川石液,出自沈括《梦溪笔谈·杂志一》:“鄜延境内有石油……予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其实只是石油燃烧后的黑烟制墨,但因为经过了一道工序,加工要繁复许多,自沈括离开延川之后,它便因为成本远不如松墨低廉,渐渐在世上消失,并未流行起来,此后只在一些皇宫贵族或书法爱好家手里持有。而至后世,为了控制成本,制墨者反而弃松木不用而选了矿物烟,反而是古人不能料想的了。
“最近海关很严,我虽然在那边淘到了些好东西,却没法带回来,只能等下次了。这延川石液,是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看到的,属于翁同龢所有,本来是墨字一套,卖方拆了开来,有人出了高价买走了字,我觉着不值,就只购了墨回来,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大师兄挂着歉意的笑容,眸底却很有自信,似乎知道小师弟会喜欢这个礼物。
果然,张彻并未失望,书法家的作品,他看到不少,却极少有那种想抱回去挂家里慢慢品鉴的,他书房里挂着的都是自己的字。比起这些,他更喜欢的是收藏这些制作的小玩意儿,从工艺上,反而能看出更多的东西,而因墨的品质和特性,又更加对书法和绘画更深体悟。
国人与国学,许多地方精益求精,说得不好听点便是穷讲究许多,譬如描写封建豪族的《红楼梦》,随便一副配药,便要选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方可制成,搞得像仙侠小说般。墨也同样如此,品类繁杂,书画家要求墨分五色,挥洒自如,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称书画墨;封建统治者苛求珍料,熊胆龙脑,穷奢极侈,称贡墨;收藏家觅古法式,以利鉴赏,称仿古墨;医药界要求墨能止血消炎,以疗顽疾,称药墨;僧尼则要求墨无荤腥,以示虔诚,称素墨;亲朋相馈赠,遴选墨名图吉利,称礼品墨——这是从需求上分,还有从形制上分、从材质上分、从用途上分,等等等等,光是计量墨的单位,便有螺、量、丸、枚、笏、挺、剂、牒、锭九种。
这种隆重的仪式感,是《易》和儒最讲究的“礼”,是已经流淌在中华民族血液与灵魂中的东西,糟粕可化为农耕王朝的遗毒与封建迷信的产物,精华又是重门迭类的铺排美感和卓越的文化艺术贡献。通过研究它们,便可以更加了解自己民族与国家的文化。
而眼前这方延川石液,不知是否因为藏时过久,表面已有些淡淡的岁月蚀痕,摸上去略有粗糙,墨跟玉不同,不是人愈养便能愈润的,但工艺所致,其本身的熏香却经久不散,也不知古人神乎其技,是怎么把原材料为石油烟灰的它们,制造成这个味道的。
“师兄你回过家?”
张彻手下礼品,得了便宜,却没忘记施恩人,想起他方才话里的内容,推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