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战事的惨烈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看上去宋人以少打多,还能取得足以夸耀的战绩,但是两国的国力相差太远,元人的损失能在不长的时间里补充起来,自己呢?上哪里再去找一个泉州叛乱,上哪里去征招数万历经战事的水军官兵?甚至于,对于阵亡战士的抚恤,都是个绝大的难题,这些将士大都是两浙子弟,他回到京师,又如何去面对那些失去亲人的父老乡亲?
这一战,从战术上算是个平手,而战略上,实际已经败了,大宋失去了最强的一股海上力量,京师失去了海上退路,有鉴于此,刘禹才会劝他回京,让迁都事宜提上明面,不至于等到元人兵临城下了,才慌忙失措,最后让人一锅端了,这样的例子,一百五十年前就上演过,这个耻辱影响得可不只有一百五十年,而是上千年。
“京师怎么办?“就在刘禹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叶梦鼎突然悠悠开口。
“小婿又不是执政,如何想得到那许多,不过既然丈人问起,便姑妄言之。”
如果不是因为老人能影响到朝局,他是不会去操这个心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只有李庭芝这种厚脸皮的,才会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派差,在这上面,身为他岳家的叶梦鼎甚至还不如前者更了解他。
“在某看来,临安就是一颗诱人的果子,让野兽垂涎欲滴,历经百多年,这颗果子已经熟透了,不摘到它是不会甘心的,要想让野兽死心,要么就双手奉上,要么......”
刘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便将它捣碎,烂到泥地里,让那些野兽闻得其香,却吃不到,徒呼奈何。”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梦鼎的眼睛就直了,饶是已经听多了此子的狂妄之语,依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临安城里聚集着大宋的精华,历经一百五十年的积累,如同南渡之前的汴梁一般,而他的意思,竟然会是毁灭!
“北行之时,某被元人带着经过东京,丈人想听听小婿的见闻么?”
东京就是汴梁,至今仍是大宋官面上的首都,而临安只是行在,建康则是留都,这个梦做了一百多年,早已经成了奢望,叶梦鼎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唯一能想像的,就是来自于各个北行使者的见闻录,他如何不知道,那里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大难将至,余辈皆有毁家抒国之志,朝廷更应如此,一把火烧了京师,让天下皆知我等宁为玉碎,绝不瓦全!如此,元人纵有百万之兵,也会淹死在全民抗战的汪洋之中,等到他们尽灭于江南,便是我等挥师北上,恢复中原,还于旧都之时。”
刘禹站起身,朝着老人郑重施了一礼:“小婿一直相信,只要我等戮力同心,总有一天,会看到《清明上河图》重临世间的那一天。”
对于叶梦鼎这样的老宦者来说,慷慨激昂早已影响不了他们的心境,那是只有那些年青的仕子才会偶尔会做的文章,大多不过是口号而已,然而从自家女婿的嘴里出来,那就绝不是口号了,他亲眼看到了淮东坚壁清野的力度,根本不见诸于史册,也是第一次,让他感觉了战争也许并不会让人绝望。
“野兽吃不到心仪的果实,其后会如何?”
老人平静的一句话,就让刘禹无言以对,他何尝不知道后果,想都想像得到,当忽必烈好不容易带着大军突破了重重关隘,以为接近了自己的目标时,突然发现,敌人不仅没有屈服,还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首都,将那些繁华付之一炬,到那时,纵然他不想,又拿什么去安抚数十万部下?
“两浙之地俱为齑粉矣。”这样的后果,两人都很清楚,却都不会说出来,那是一个无法想像的情景,老人闭上了眼,刘禹也不再多说什么,该怎么决定,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国家上下一心,亡国之祸未必不能变成恢复之志,若是不能,他也没有想过要去延续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
轻轻带上门走出来,外面已经繁星点点,大量的火把将整个码头照得灯火通明,轮值的军士们丝毫不敢懈怠地警惕着四周,就连海港内,那些伤愈的水军将士们也在抓紧时间修补战船,街道上,时不时就会驰过一队巡骑,看到他时,都会在马上向他致意。
在他的命令下,所有的步卒这几日延着喻口镇外围一直在做着防御的准备,长长的濠沟一直挖到了海边,将整个码头都包裹了起来,再加上镇子里的那些屋子,没用多少功夫,就被堆砌起来成为了一堵墙,这么做的目地只有一个,他相信喻口镇里,有唆都看重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