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嗣庭的游记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他虽为常家人,但终生未修习常家的道法,甚至不大相信鬼神之事。他生性狂放,与琴棋书画为友,但那一次蜀地之行后,突然转了性,拜在了正大师门下,法号净寂,三年未曾回家。在了正大师圆寂之后,他破例成了东来寺的主持,之后世间只知净寂,不知常嗣庭。
照理说,家谱上有他的记载本无可厚非,但单单把他的临安和蜀地之行所做的记述保留下来,还是原封不动的抄录,而且跟家谱的前后没有任何关联,这的确让我有些困惑。难道在当时,常家的先辈已经觉察到常嗣庭的记述有非常特殊的地方吗?
老实说,族谱对于常家,就是自家阴阳风水之术的技术手册。只是在一代代先辈的不断摸索中逐渐完善,某种意义上就是一道道的教学研究题,有的题,一代无法破解,便有了后几代的不断深入研究,从第一页开始,密密麻麻都是先辈们的思考与批注。也正是这种传承,让每一代常家人都有了冥冥中的责任。
而我也一直坚信,族谱中的记载是真实的,每一条看似日常的记载,都是有意义的。对常嗣庭这篇突兀的游记,我相信收录进来一定有它的研究价值,只是我还没有弄明白其中的深意所在。
合上家谱,看着西去的日头,我没来由的有了一种悲凉感。某种意义上说,常家人自古就遗传了特殊的艺术细胞,虽然真正投身艺术创作的并不多,但精于书画音律的比比皆是。但发达的艺术细胞所带来的,有时并不是艺术的感知和享受,更多的反而是无穷无尽的烦恼,来自于自怜自怨、来自于触景生情,甚至是悲天悯人。
在这一点上,常嗣庭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临安老汉和张医生的事,他一路追到眉州,虽然他在眉州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偶遇了了正大师,机缘巧合的找到了自己的正途。至于黑衣人呢?了正那一句当头棒喝时,就已经对常嗣庭没那么重要了。
而跨越过千年,同样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卢盘子和小饶的遭遇与临安老汉何其相似,可我却没有了正大师的点悟,而一路走下去又会抵达哪里?
我正暗自感慨,院门忽然传来了敲击声,开门一看,正是小雷闪了进来。
“常叔,我找了个北京最有名的有地下乐队演出的酒吧,这会儿还太早,咱爷俩胡同口先垫口东西,我就带您过去。”
和小雷吃饭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从常嗣庭的故事里走出来,见我一直沉思着什么,小雷就不住的给我添酒。几杯下肚,我就把常嗣庭的故事给他讲了一遍。
平时小雷听我讲些奇闻异事,总喜欢在关键处插两个问题,他就是那种很直的性格,心里藏不住事儿,我们早已经见怪不怪。可今天有点儿奇怪,从始至终他都是一言不发,但听得很是专注,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以至于我几次下意识的停下来等他往里插话,可他依旧是愣愣的盯着我,一声不吭。
就在我讲完之后,小雷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常叔,您肯定猜不出您讲故事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
“我估摸着你肯定要感叹,卢盘子身上的事敢情一千年前就有了,这么多年来还生生不息是不是?可这也没什么可笑的吧?”见小雷笑的灿烂,我心头的阴郁被驱散了不少。
“不是,常叔,我是在笑了正大师的当头棒喝。嘿嘿。”小雷说着又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端酒杯的手也拿不稳,酒洒的衣袖上都是。
“这有什么可笑的?”我诧异的看了看小雷。
“您不知道,哈哈,我今天总算弄明白了,原来咱们公安战线早就把佛法融入到工作中了。”小雷笑的放下酒杯,两手撑着桌子,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什么意思?佛法和你们公安系统有什么关系?”这次换成了我盯着小雷发愣。
“就上个礼拜,咱老姜局给我们做了个内部培训,其中讲到了审讯嫌疑犯的技巧。姜局总结成话套子,话锤子,话锥子三个技术。话套子就是说先和嫌疑犯拉家常,放松他的警惕,不断的兜圈子,把他带入到某种我们设定好的情景中。话锤子就是说进入情景,嫌疑犯开始按照你的思路思考问题,回答问题时,在他不经意的情况下,猛地发作,不给他思考应变的时间,直击重点,再观察他的反应,来做出合理判断。”
“有了判断之后,就要用话锥子,话锥子往往是那种不容质疑的语气,甚至有很强的攻击性。就是让落入话套子,内心已经趋同于你,又被话锤子锤过,处在极度恐慌状态里的嫌疑犯内心崩溃,只要他内心崩溃了,自然就会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
“常叔,我是在想,你刚刚说的了正法师,用的就是姜局的思路啊,先和常嗣庭讲茶道,借着茶道讲佛法,看他进入情景了,之后来个当头棒喝,把常嗣庭原本心里的疑问无限的放大,最后用话锥子一捅,弄出个忌神通来,目的还是让常嗣庭入教。哈哈,原来这些审讯的技巧一千多年前的和尚已经掌握了,是不是很好笑?”
听小雷这么一说,我心念不禁一动,连忙问他:“小雷,照你的意思,了正的说法目的就是游说常嗣庭皈依佛门,有没有那六神通都不重要,甚至临安老汉到没到过东来寺都是可以编造的,只要能引出那话锥子,让常嗣庭幡然醒悟就行,是不是?”
小雷点了点头,推开了我递过去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