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元娘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她打量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人,心中当时就是一赞:好个英俊少年郎!
可是这位郎君,你用这样凌厉的目光看我做什么?
不要以为你脸上带着笑,我就看不出你其实对我有敌意了!
谈元娘长到二十来岁,还真正是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
来人的目光似有敌意,但要真说是敌意,又似乎并不完全准确。他看过来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带着一种,令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浑身上下都是错误的谴责——好吧,是谴责。
个中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谈元娘只觉得不自在极了,当时就微微皱眉。
她正要说什么,又见这少年须臾移开目光。当他的视线落到江慧嘉身上时,他眼中的神情就全变了。
那一瞬间,谈元娘甚至觉得,这个人全身上下的气质都随之变了。
他的目光变得炽烈而轻柔,他整个人又从之前疏离凌厉的状态,变成了欢喜又青涩模样。
然后,他微颤着声音开口道:“娘子,我找得你好苦!”
“噗……”江慧嘉就笑了。
哎哟太好笑了,宋先生你这是什么台词?
好老土!好像是被淘汰不知道多少年的苦情剧里穿越来的。
江慧嘉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她欢乐了半晌,可是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宋熠眼中,四目相对,她似乎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情绪。
似乎是委屈,似乎是欢喜,似乎是眷恋,又似乎是忐忑。
江慧嘉从前偶尔看,往往在故事里看到“某某眼中闪过多少多少种情绪之类”的描写时就看不下去了,当时总觉得太假。主角你有读心术吗?人家眼中闪过多少种情绪你都能看得出来?
当对方是影帝?
然而当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又觉得,文字的描述委实太浅薄,有的时候,情绪的传递真的能通过一个眼神就决定。
那一刻心灵的触动,使得江慧嘉连心尖都颤抖了。
她再笑不出来,心中柔软一片,又酸又甜。
就反握了宋熠的手,放缓了声音道:“你来得正好,我本也要回去了,你来了我们就能一起走啦!”
宋熠这时也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点头道:“天色已经不早,早些回也好。”
说完这句话,他又问:“金小郎君病情如何了?”
“当然好许多啦!”江慧嘉笑道,“不过我明日还要来复诊的。”
然后向谈元娘介绍:“元娘姐姐,这是我夫君宋熠。他家中行三,字鹤轩。”
谈元娘早先到处寻找江慧嘉的时候自然就将她的根脚都一并查清楚了,当然也知道宋熠的存在,只是在这之前不曾当面见过他。
这时候看他们小夫妻两个互动,只觉得这两人明明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这里,至出格的动作也不过是在人前握了握手,可她旁观时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就生起了这二人极亲密的感觉。
她既不自在,又不由得心生羡慕。
“原来是三郎兄弟。”谈元娘大大方方地打量宋熠,用了一个世交间的称呼,笑道,“三郎兄弟方才从考场出来,应是累了罢。不若到小厅里略坐坐,吃盏茶再回去?”
宋熠才刚从考场出来就直奔他们租住的小院,到了小院得知江慧嘉的消息后,又没做停留就径直寻到了谈府来。他在考场里待了一日夜,虽然极力保持整洁,这时候也略显得有些狼狈。
江慧嘉当时就心疼了,见宋熠投来询问的目光,立即道:“元娘姐姐,他连考试带奔走的,我要押他回去歇着才是,便不坐啦!明日我再来。”
该做的医嘱都嘱咐过了,江慧嘉原本也是准备要走的。
谈元娘便不再多留。
只又吩咐下人备礼备车,然后道:“你不需推辞,你我虽是姐妹相称,可你既然在外行医,该收的诊金还是要收的。”
江慧嘉就没推辞。
好吧,她本来也没打算要推辞的。行医治病,收取诊金,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又过了半刻钟,江慧嘉带着谈元娘送的礼物和诊金匣子,与宋熠一起坐上了谈家的马车。
马车仍从侧门驶出,谈元娘亲自送到门口。
像谈家这样的人家,大门轻易是不开的,平日里就是谈家人自家进出,走的也都是侧门。
江慧嘉便在门口同谈元娘道别,两人说完话,这边车帘子一放。
马车里,宋熠忽然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娘子……我……小生这里还有一事。”
他忽然表现出这样不好意思的样子,惹得江慧嘉好奇道:“什么事情?”
“这个……”宋熠轻咳了一声,才强做镇定道,“我从考场出来,身上无钱的,回家后也忘记了拿钱。方才又叫那车夫送我来谈府,因而还欠了他一趟车资。”
好不容易将这一段话说完,他人倒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可他整个脊背都仿佛僵硬了。
江慧嘉:“……”
不行了,还是好想笑怎么办?
她掩住口唇,就笑了出来。
真是少年啊!不就是一个车资的问题么?你至于这么不好意思?
江慧嘉笑了一番,就又掀了车帘子一看,果然看到另一边的巷道略深处还停着一辆骡车呢。
这时候马车的车夫已经扬起了马鞭,江慧嘉就请车夫慢开车。又从袖袋中取了两串铜钱出来,叫车夫帮忙去骡车那边付车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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