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晷中央的石针在壁灯的照映下,浅淡的光影刚好投射在一个没有任何纹路与文字的凹槽处,那个凹槽上方有能力波动,像是一切的源头,又像是一切的终结。在元苏的示意下,桢向那个凹槽走去。菩提子很想从它脸上看出几分英勇就义的味道,可惜,鬼毕竟与人不同,特别是死过一次,且在鬼蜮混迹多年之后,人性已经日益磨灭与流失。如山石在雨雪雷暴洗礼之后走向风化,细沙簌簌而下,碎石不断崩落。如寒冰入春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至圆融,最终与其融为一体。桢的脸上只有一派自然。一身紫衣的它,像一个鲜明的钉子一样扎进缘晷的凹槽中,似乎上天注定,它本来就该在此出现。元苏合上了壁灯,没有光源的石室变成了无星无月的午夜,让人想起小时候都曾畏惧过的那种黑暗。元苏打了一个千层莲花结手印,手印腾升到半空中,充当了新的光源,它就像是宇宙中新生的太阳,围绕着缘晷的石针进行着公转,与天地法则遥相呼应。菩提子毕竟识货,看得出这是元家有名的“大慈悲印”,使用之人的心肠愈慈悲,释放出来的威力就愈大,横扫万鬼窟都绰绰有余,用在这里实则暴殄天物。但若非“大慈悲印”,缘晷这样一个远古圣物,又岂能甘心为其所用?黑夜中盛开的一朵优昙,已不能用美丽二字来形容,神圣不可方物。它是光明的使者,是启动能量的钥匙,是叩问命运之门的那只手。随着手印围绕石针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石针下方出现了血红色的的光影,血红色预示着不祥,象征着惩罚和血光之灾,天怒,不肯饶恕。桢不知道这抹奇异的红色代表什么,但它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似乎并不在一个安全的石室内,而是在一个万丈深渊前,深渊下是被它勾过魂的生人怨恨不甘的咒骂,让它身死的那把屠刀悬挂在苍穹之下,桢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甚至瞬间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生出想要逃离生天的念头。元苏轻轻皱眉,这不是他乐见的情况,桢虽然有可恶之处,但就冲着它这份勇气,他也想为它挣一个两全之局,即使不能两全,也不是这般险恶法。清音入耳,庄严神圣,洗涤人心,平息神怒。这是般若无常咒,传说是一种与神灵打交道的咒语,这种咒语听起来比普通梵语更为晦涩难懂,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被某种缘法改造过,没有起伏的音调,甚至没有可以断句的地方,连绵不绝,无平无仄。那抹血红色光影,似乎挣扎了一番,最终不情不愿地变成了橙黄色。这根橙黄色的光影,呈逆时针在缘晷上转动,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定在一处。桢感应到了什么,向元苏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纯粹且真挚。这不是最佳的解决之道,却是它能寻求到的最好的缘法了。随即它的身形虚化在空中,逐渐化作一个光点,钻入了缘晷深处。此生此世,再无一只名字为桢的掬魂鬼。莲花手印和橙色光影的光亮愈发强烈,菩提子和阳牧青同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们脚下的时空开始扭曲,他们在此处,又不在此处,他们在此时,又不在此时。无数属于桢的记忆碎片向他们袭来。生而为人的记忆部分是暖色调且鲜活的,却因为那个花儿一般的生命早早被扼杀,碎片数量寥寥无几。之后是大段大段的死而为鬼的记忆,按道理来说许多鬼是没有记忆的,或许由于掬魂鬼有实体,又经常行走阳间,桢的这些记忆虽然模糊,却仍可辨识,只是都蒙上了一层灰暗色调,不时有血腥扭曲的画面。直到有一个叫做元晟的清俊男子出现,记忆碎片才逐渐变得澄亮而透明,桢的纠结与徘徊,元晟一如既往的热情与坚定,如果放在人间,必定是一个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然而,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最后一个碎片便在双方的黯然神伤处戛然而止,像是一曲音乐演奏到最精妙绝伦的地方时却被人叫停,让闻者有一种如鲠在喉的不快感,却又明白只能如此。待阳牧青回复灵台的清明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菩提子也眼眶微湿,倒不是说他们两个有多么地多愁善感,而是当那些碎片强行入脑,受到的情绪冲击过于真实。除此之外,他们两个都还各自看到了另一幅模糊的画面,并非是关于桢的,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缘法。阳牧青看到的画面是:一辆马车绝尘而去,马车里坐着一个面容悲戚的年轻女子,玲珑明艳,有几分像慕容曌,而一个青年男子面色冷漠地伫立在道边,虽然是另一副面孔,他却能清楚感知到这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手中拽着的是一封休书,没有追赶之意,也没有离去之思,直到天色突变,暴雨倾盆,他才转身而去,休书被撕扯成无数的小碎片,坠入道路上泥泞不平的水坑中。菩提子看到的画面是:洞房花烛,鸾凤和鸣,变做女身的他披着一个红盖头,穿着一身新嫁衣,忐忑不安地坐在床沿上,心想未来的夫君会如何嫌弃自己这个横行乡里的野丫头,传闻中他学富五车却性情木讷,如果不是由于儿时婚约,怎么也犯不着找上自己……盖头被挑起,温柔的声音没有半分不喜,“从此我们便是夫妻了”,菩提子觉得自己听见这话有点高兴,可为什么觉得这夫君的脸有点像元苏那个死衰人……“假亦是真,真亦是假,不管看到了什么,你们都不用太当真。”元苏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警钟,将二人彻底从痴迷状态拉了回来。菩提子淡定审视着元苏那张冷俊寡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