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李炳才又行出,换了一件宽简的时服氅衣,袒开的衣襟内可看到胸膛都被包扎起来,可见有伤在身,之前处理了一番。
“有劳久候,薛将军请坐。”
他步入厅中,摆摆手对起身相迎的薛涛说道。
薛涛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刚才打听来的事情,心情仍然激荡有加,待见李炳如此,脸色不禁一变:“将军伤情如何……”
“小事罢了,也不足影响行动。”
李炳混不在意笑笑,而后便步入席中坐定。
薛涛见他行动确还如常,并没有勉强的意思,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再望向李炳时,情绪则就有几分难言的复杂,钦佩、羡慕又或者不能认同李炳这种行为,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恐惧。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若是当年自己没有选择归顺行台,而是决意顽抗,会不会有李炳这样的孤胆勇猛虎将直接冲入他的中军,将他斩杀于万众之中?
抛开心头诸多杂绪,薛涛眼望着李炳,欲言又止,又过片刻才开口说道:“将军督戍一方,身系重命要任,还是、还是……大概是我年长志颓了。”
他是想要劝一劝李炳,不过讲到一半,还是觉得有些交浅言深,更何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情海李炳也没有莽撞误事,反而再添壮举。自己发此厌声,也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李炳闻言后则哈哈一笑,继而便又肃容说道:“我区区一介伧武,蒙受大将军重恩提拔,既没有高洁的风骨德行,也没有渊深的谋略才器,能作报效的,不过这一身勇力、不畏死的孤胆而已。若连这些都吝于报效,还有什么面目再立帐下。”
讲到这里,他又望向了薛涛,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薛将军你虽然早获重职,但在历阵一途,应该还是没有所略吧?”
薛涛听到这话,心中便生出几分羞赧,若往常被人如此直接发问,多半还要存几分恼羞成怒,可是眼前的李炳却是刚刚过江收斩平阳贼首、乱军之中杀出,虽然眼下已经沐浴收拾的纤尘不染,但仍有一股杀意盘绕于其身盼,令人不敢放肆。
李炳这么说,倒没有取笑薛涛的意思,他很快便又说道:“咱们王师累战频胜,所依仗的可不仅仅只是将士英武用命。只有亲历战阵之上,才能体会到咱们这些武夫能够追从大将军麾下用命斩功是怎样的快意、幸运!大将军天人之质,万事万物井然于怀,凡有选任投用,则必人尽于力,才尽于事,少有失算。”
薛涛听到这里,倒是忍不住点头,他对这一点倒是有着相当深刻的感受,单单眼下整编河东府兵事宜,虽然表面上还是由薛涛主导。但当他真正动手的时候,才感觉到许多原本预想中的困难都迎刃而解,众多早前看似无甚意义的举动在此刻都发挥出配合辅助的效果。
“大将军才智风采、谋略英断,俱都冠绝此世,世流无有能及。咱们这些武人追从于后,凡有驱用,用命即可。即便是瞻前顾后、费尽心思,难道还能超出大将军所设藩篱?顾虑诸多,反倒失了勇武锐性,也是将自己的功业前程,置于莫测之内。”
李炳这一番话,倒可以说是以身为教、加以指点。他此前对薛涛这个人谈不上讨厌,但也没有什么太过亲近的想法,之所以说出这番话,还是因为回来之后,也听部将回报薛涛这几日在汾阴周遭充实防线、拾遗补漏,也是一个尽责的人,并不因已经卸去了职事便不再承担责任。
“李将军情怀壮阔,倒是让我汗颜。我也深是懊恼不能早早便追从于大将军,早年乡迹残破,贼踪频扰,乍乱乍慌,脾性也被世道驯得惶恐谨慎,积习难改,稍欠英勇啊!”
薛涛闻言后便长叹一声,也不忌讳承认自己性格中优柔寡断、谨小慎微的缺陷。往年这种性格,能够让他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风险,保护家业存留至此,迈过乱世。
可是加入行台之后,这种性格便让他显得与行台各种节奏格格不入,特别是作为一个武将,少了李炳等这些少壮战将的果决与勇猛。
薛涛肯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倒让李炳对他更添几分好感,他于是便又笑道:“将军慎重周全,又不乏坚韧节义,适逢英主选用,义曲广拥,又何患功业不立啊。如今王师之内,英勇标立,如沈狮之流,尚且不敢矜持自恃于血亲之厚,争夺事功。似我等伧微幸举,又哪里敢顿足转踵,逡巡不前?”
话讲到这里,两个人之间气氛倒是融洽起来,薛涛又发问道:“李将军北行一遭,更收斩平阳贼首翟龟,之后平阳攻略如何,不知可有定计?”
“平阳局面,还是要远劣于早前所想啊……”
听到这个问题,李炳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眉头微微锁起。
斩杀了贼首翟龟,他也并没有因此而久作沾沾自喜,实在那个贼首在他看来不过一个流寇首领的胡酋而已。往年弘武军初成之际,他甚至率领部众深入河北,直接在襄国附近截杀代国什翼犍派往石赵的使者,据说还是代主什翼犍的一个叔叔。
所以干掉区区一个丁零胡酋,在他看来也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仅仅只是稍微缓解一下河东北境近来频生的匪患罢了。
李炳所以神情严肃,就在于今次北行,亲眼所见平阳境中种种,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原本他还以为平阳所在终究是汉赵故都,哪怕汉赵二十多年前便动荡覆亡,最起码也应该还会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