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国中热议之事,你是怎样看法?”
略作敲打之后,石勒又皱眉望向程遐,他虽然对程遐多有不满,但也不能完全罔顾其人对时局的看法。毕竟,程遐既是追随年久的重臣,又是太子的亲舅,国中许多职任政事的官员都出其人门户。
程遐听到这个问题后,当即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近来之所以闭门不出,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不知该要怎么回应石勒此类发问。其实他是何样看法又何须再问,在他看来最好的解决方法莫过去直接辍用中山王,押送归都议罪,继而再以彭城王石堪为将南去,南征大军次第撤回,恢复此前的局面防守于淮水一线。
毕竟,南人虽可固守但却根本无力北伐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并不能给羯国造成直接的军事威胁。
但正因石勒是明知故问,他反而不能道出自己的真实心意。毕竟眼下对于石勒而言,重要的并不是他能提出怎样的建策,而是其人态度如何。
在略作沉吟之后,程遐终究还是不敢过分违逆主上,转而说道:“古来言战事,并无确凿必胜之仗。譬如主上昔年功业之途,未必临阵必胜,定于大略,守于不屈,百战不怠,乃成中国之主。残晋虽疲弱,余泽或仍未损尽;况南乡闭塞,久远中国,虽乏于人物,但略胜地利。中山王殊功于中原,自不必力陈,然则猛虎蹈于波涛,终不得鱼虾之乐。非力有不逮,实技有不精。偶或小挫,亦是常情……”
“你这么说,莫非是觉得残晋自有天地庇佑,将要久存于世,人莫能攻?”
石勒听到这里,神态已有几分不悦。
“臣绝无此意,天地自有所择,此士庶共见。司马正宗尚且不能守于国业,何况流于夷土之远裔。”
程遐忙不迭疾声自辩道:“臣所论者,乃万物生化所限,夷土河泽秽瘴所在,绝非国器偏置之乡,古来即无王兴之类。或是苟存一时人情不忍,终将要遭天地遗弃!”
石勒闻言后,脸色才稍有好转。其实江东的难缠,他早有领教,早年中晋几十万大军都被他所击败,当时也曾壮志凌云,认为天下再无敌手,更不将江东那些残余放在眼中,引兵南向准备将之扫荡一空,结果却屡屡遭遇挫折,终究还是无功,最终还是听从了右侯张宾的建议,立足于河北,才有了今日的王业。
程遐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令石勒感到不满的,正因为其人所言不无道理,若是深思下去,则就等于在说他此前决定南征是错误的。
“你等臣众,久任于庶务,终究远于军事。中山王百战之骁将,纵有小挫,不失从容。既然明白万物生化所限的道理,此一类事,以后就不要再多作争论。”
程遐听到这话后,心内忿念不免更深,这段时间以来他本就闭门不出,更谈不上与人争论此事。石勒这么说,分明是仍将时下畿内热论归咎于他,认为是他暗中挑拨撩事!不过这会儿他当然不敢流露出明显的怨色,只是垂首恭声应是。
“既然病体已经康健,国内也正是多事之际,稍后就归曹任事吧。”
近来诸事烦扰,加之本身精神便有不济,石勒身边也的确乏人可用,尤其程遐在处理政务方面确有其能。让人不满的还是其人心思实在太多,此前皇后对程遐诸多训言,也正是石勒想说的。寒伧之徒,即便身有显才,若非追随于明主,安能显进至此?人心欲念不足,实在可厌,明明安心于事便能辅政可期,偏偏有太多潜谋深算,让人不能尽信。
程遐听到了这里,总算是松一口气,又忙不迭针对当下之局面讲出了一些自己近来谋划的进策。如今出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足以威胁到他的位置,自然也不敢再因于意气而有所藏拙,要让石勒看清楚用事之际究竟谁才是可用之人。
听完了程遐的诸多建策,石勒对其不满也略有缓解,继而又温言勉励几句,这才将人放出。
程遐离开宫室之后,已经到了午后时分,心情并不算太好。虽然后半程奏对谈话气氛尚可,石勒对于他的许多建策也都不乏认同,但落在了实处关于他的职任问题,却没有多少增益,甚至当他言道将太子召回襄国时,石勒想也不想便予以否决,明显还是担心他会借着太子声势而在时下畿内纷争连连的情况下弄权滋事。
临近告退之际,石勒又言道太子的母亲程妃因为程遐近来病居而不乏担忧,让他去见一见程妃以慰人情。
程妃年在三十多岁,乃是一位美态妇人,因而素得赵主宠爱,养育几名儿女,仍是风韵犹存。此时正坐在偏殿以待,等到程遐入拜请见时,便起身匆匆迎上来,不乏关切的打量程遐一番,而后才拍着胸口说道:“眼见阿兄康健如常,我才心安许多。近来每每想要归家省望,只是主上体态欠安,我也就不敢任性。”
在面对自家妹子的时候,程遐才总算有几分轻松,落座之后才说道:“我本也无甚恶疾,无非气滞郁结,不能畅怀,因而滋生小患,阿妹也无需生忧。”
讲到这里,他见殿内多简朴,不免便皱眉道:“我虽然久不请见,但也多使人输用入内,怎么起居仍是如此简用?即便你自己不爱厚享,日常主上来见,难道也要如此礼慢?更何况,你之起居享用如何,都与太子相关,怎可如此卑于时用?”
程遐自知自家之尊荣与否,大半系于程妃与太子之身,因而素来不敢怠慢。加之他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