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斯远的到来并没有打乱杜玉清的生活节奏。姚先生把范斯远的课时安排在每天的辰时,并没有改动原来给她巳时的授课时间。这说明先生是把她当成真正的弟子看待,对此杜玉清铭感于心。姚先生离开家乡原来是为了避开范书阳的招揽才到江南游历,结果到了杭州因为父亲的盛情一留再留,后来原来偶尔的课业指导也变成了系统的传授,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杜玉清。
对于姚先生的照拂,杜玉清深深感激。更是把这种感激化在认真读书上。每天又早起半个时辰起来读书;早餐后大声吟诵经典,充分吟咏浸润;把泛读的书籍摊开摆在台子上,在做事的空隙瞄一眼,哪怕就是多读一两句也是好的;晚上一定要把每天的《日知录》和《日省录》写完才上床……虽然忙得连轴转,但她也深深地乐在其中。
姚先生学识渊博,不用说儒家十三经,便是诸子百家也是无所不通、俯拾皆是。记诵的功夫更是了得,十三经基本能够背得,重要的经史子集作品也是张口就来朗朗上口,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本书到他手里,如果是他喜欢的或者愿意的,他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品咂一会,便可以复述得八九不离十。他授课时根本不用看书,张口便是原文如何说,郑玄如何注释,孔颖达如何注释,谁如何如何说,引自什么什么书,或什么经,什么传……杜玉清开始不信,还去翻书查阅,无不印证,于是后来再也不麻烦了,选择全然接受。先生的本领让杜玉清佩服得五体投地,跟从这样的先生就如颜渊的喟然叹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不得不勤奋努力,不得不竭尽所能。不然,先生就如高山耸立,永远可望而不可极也。
杜玉清最早是由母亲给她讲授《女戒》《闺训》等女子规范之书,开始学习的认字,于经书却是自学,基础薄弱,往往囫囵吞枣,难求甚解。在请教姚先生学问时才发现自己在理解上就有很多的歧义,好在先生耐心,杜玉清却羞愧难当。她忍不住私下向父亲请求,是否能恳请姚先生留下专门为西席,为她系统讲授经典,她一定坚持不懈努力学习。父亲微微一笑,让她稍安勿躁,他捻着稀疏的胡子促狭地朝她眨眨眼,说道:“山人自有妙计。”果然,过了两天,姚先生就对杜渊之说:自己左右无事,就给杜玉清每天讲讲课吧。于是,每天的巳时由姚先生给杜玉清讲一个时辰的课,眼下讲的是《诗经》和《易经》。
讲《诗经》是姚先生的主张,他说杜玉清既然能够背得《四书》也不忙着再去重复学习,就直接从五经开始吧。而《诗经》是孔子在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外首先教授弟子之书,孔子曾经说过: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它是儒家括了人伦、道德、学问等丰厚的内涵,它又是诗,语言隽永,形象生动,符合初学者的学习。孔子的弟子也是只有读通了《诗经》才有资格“始可与言诗已矣”。而学习《易经》是杜玉清的要求,她对于这部群经之首的经典充满好奇,但靠着自己实在没有办法读懂。
姚先生沉吟了一下说:“也好,《易经》如果单从《周易》讲不过是文王对国事卜筮记录的总结和施政纲领的设想,交代一下历史背景你就能很好地理解它了,后人很难读懂是因为汉朝刘歆把孔子的《易传》分段放入《周易》中,把它变成了《易经》,原来的两部书,两个角度:王者和士人,混在了一起,自然让人迷糊了。只要明晰角度后再理清思想观点,学起来倒是不难。至于易学、易术,到什么相术、纳甲都是后来在此基础上发展衍生出来的枝节,源头学不通,后面的只能是小道了。
《春秋》就放在后面吧,正好结合《左传》一起讲,如果可能把《公羊传》《谷梁传》也放到一起,这样,你就能从不同角度看待历史,理解孔子所谓的‘春秋笔法’。”
杜玉清大喜,当即给姚先生行跪拜大礼深深致谢。姚先生颔首,捻须微笑。
现在的安排就是姚先生单日讲《诗经》,双日讲《易经》。
将近巳时,杜玉清抱着书本和作业来到姚先生住的院子,采苓拎着食盒跟在后面。这两天一直是晴好天气,薄雾轻笼,空气清新湿润。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在鲜嫩的绿叶上反射出亮光,春风拂过,树叶上下翻飞,如星光耀动闪闪烁烁,照得整个世界都明媚而充满了活力了。杜玉清轻快地走在路上,青石板路黝黑干净,仿佛刚刚被人清洗过一般。她心满意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充满了希望。
她迈步跨过姚先生院子的门槛,赫然看见花厅里的高几上摆着一盆苍古秀雅的罗汉松盆景,粗矮结实的树根斜斜延展出去,枝头是两簇蓬松而绿意盎然的树叶。杜玉清忍不住笑了,这又是一盆父亲的杰作。杜渊之历来好奇心强,好玩,喜好众多。最近他的兴趣转移到盆景制作,挖树根,选花盆,扎束枝叶,拗造型,每天玩的不亦乐乎,做完以后送给他认为的同道中人,分享他的快乐,连杜玉清的房里都得了一盆。姚先生总笑他的兴趣爱好太多,是见一个爱一个,典型的玩物丧志。
有时杜玉清也想父亲会不会太爱玩了,如果他能同姚先生一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