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杉喝了一小口汤药,就因为太烫而搁下碗,吴择便将药碗挪到自己手边,捏着匙子慢慢搅拌摊凉。
躺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没动,额头却自然渗出一层细汗。林杉举袖擦了擦额角黏湿,这一幕落在吴择眼里。他忽然开口说道:“你啊,别以为用药抗着,感觉不到痛苦,就可以胡来。身体是最诚实的,等到你伤口起了恶变,高热昏厥了。就是老药师留下的救急药剂,也救不了你。”
林杉淡然一笑,轻声道:“本来只是一点小伤,没想到竟拖了这么久也没能愈合,不知是我高估了自己。还是哪里大意了。”
“两样都有。”吴择捋了一把稀疏的胡须,另一只手捏着瓷匙搅拌药汁的动作略顿了顿,然后他接着又道:“明天演武场的事你别想管了,该说的,我都已经告知了那两位,明天你必须休息。”
林杉一听此事,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肃容道:“吴先生,你这是在干扰军务!”
“任你这般想,气恼于我,我也还是会说。何况早在我随军来到此地的第一天,那两位当晚就在问我了,能撑到现在才说,我也挺不容易的,毕竟不想再被叫回来第五次、第六次,更多次,你能不能叫人省心?至少让我走远些也好。”吴择丝毫不为林杉的恼怒所动,絮絮叨叨了一阵,他就将搅凉了些的汤药端起递过来:“好了,喝药。”
林杉沉声一叹,知道自己也的确是给别人带去麻烦,便不好再责备什么,接过药碗三两口饮尽。
看着林杉搁下空药碗,吴择又掏出随身携带的脉枕,替林杉仔细叩诊。确定脉象还算正常,他收了脉枕,犹豫了一下,终是又开口叮嘱道:“伤口刚生了些新肌,就又被扯开,这种状况下伤口最容易发生恶变。若到了那时,你可别说是我咒你永远休息。”
林杉无声笑了笑,轻声道:“那我还是听吴先生的医嘱吧。”他刚才还在气恼于吴择,这会儿脸上露出的笑意不免有些牵强感。
吴择再懒得管他了,收了碗就径自往外走。
他才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两个人迎面走进来,他又连忙躬身揖手,手上还拿着一只碗,这动作未免有些滑稽。
“吴医师不必拘礼。”与厉盖并步走进来的王炽虚扶了一手,待吴择站直身体,他又问道:“林参军现在身体状况如何了?”
“回禀陛下,目前林大人的伤势还算稳定,身体没有起热症,但气血损失较重,这个必须静养。”吴择说道这里,稍微顿了顿声,朝背后斜睨了一眼,才接着又道:“因为那事儿,林大人现在正气恼着,草民还是尽早离开才好,以免叫人看着心烦,还请陛下恕草民怠慢之罪。”…
“吴医师言重了,你何罪之有?”确定林杉伤势无碍,王炽的心绪放松了一截。再听吴择说及林杉的气恼,王炽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抬了抬手道:“吴医师来回奔波,想必也是累极,退下休息吧。”
尽管吴择早在三年前退出了太医局。但他被太医局逐名的那道罪,实则是为权宜行事而捏的一个虚罪,说到底是有些受林杉所累。因而听他隐隐灼灼嘀咕牢骚几句,王炽是不会计较的。反而觉得此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却率真得有趣,依旧像他还在太医局时那样,持敬意称一声医师。
吴择叉手拜辞,王炽则与厉盖先后迈进屋内。
“吴医师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刚走进来,厉盖的话就非常直接的点明了几件事:“明天的演武场军务,我已经安排好接替人手,你就别管了。另外还将江潮从三队暂调回来,我们不在。只有那小子敢逆你意的看着你。”
林杉有些失了血色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王炽重重拍了拍厉盖的肩膀,笑道:“阿厉办事,依旧如以往那般直接、果决,比顾虑多杂的某个人要叫人省心不少。”
“哈哈。”厉盖朗声笑了笑。注视着王炽说道:“大哥,不知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设法拐弯的损我?”
林杉已经沉默着将脸扭去了一边。
“你就当我是在夸你。”王炽微笑着说道,“如果我要损你,也不可能这么直接的承认。”
厉盖有些无奈地道:“你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跟明言损我差距不大。”
王炽面含微笑,按在厉盖肩头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松开。他没有继续他那个话题,而是调转目光看向林杉,渐敛了笑意平静开口道:“三弟。”
林杉这才转过脸来。
“之前你我商议的北域之事,我可以应允,但作为交换,我有一个要求。”王炽说到这里。话语微顿。这是他最大的让步,所以他不想此事再生一丝变故,不等林杉开口,他紧接着就直接将那个要求说开:“如果你拒绝参与北征,我要你列一个名单出来。替你而行。”
林杉闻言一怔。他本来准备推诿,因为他久不在军中,对如今军中情形、调离了哪些旧将、增置了哪些新秀,他都了解得不够深彻,王炽要他选兵荐将,这很不合适。并且,若是他答应下来,便等于自今日起,他要耗费不少精力在军中审人度势,间接还是要他参与北域战略。
然而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很快又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心里同时也清楚,王炽执掌帝权十三年,今时他再怎么念金兰之谊,帝王心性已然养成,之前在中军大帐中他决然的转身,已经说明一些问题。此时王炽肯退让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