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戴名世几个字的时候,她便知道多半是戴名世出事了。
慢慢走到张廷‘玉’身边去,抬手按着后面椅子扶手,她只轻声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赵申乔举戴名世《南山集》多有悖逆之言,皇帝让我与赵申乔一起查办此事……”张廷‘玉’有些说不下去,他这辈子少有遇到这样需要挣扎的时候,当年冤杀朱慈焕,好歹因为是不相干的人,虽也难受,可从未如今日这样彷徨又痛恨,“忠愚贤,忠愚贤……为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他要杀一个人恩,却要‘逼’着我来杀!”
这一步棋,张廷‘玉’怎能不明白?
若他真杀了戴名世,康熙铁定相信了他的忠心,从此以后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可戴名世是他相中的千里马!
是他张廷‘玉’曾经亲手抬到状元头上的得意‘门’生!
先生亲手将学生送上断头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若真是做了,无异于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断头台。
张廷‘玉’忽然伸手遮了自己额头,也挡住了一双眼,他疲惫极了,早想过回京城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却没想到会从戴名世开始……
“忠,愚,贤……”
都说为官之道,首先就是一个“忠”字,若张廷‘玉’忠,戴名世死;张廷‘玉’逆,张廷‘玉’与戴名世皆死。
摆在他面前的,从来只有一根独木桥。
顾怀袖看着他黑发之中夹杂的一根根白发,只将手指收紧了,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个年,眼看着是没办法过好了。
戴名世与方苞,都是现如今出名的文人,更别说戴名世名声远扬,若是赵申乔狠毒一些,少不得要牵连张廷‘玉’这个先生了。由此一来,今年的会试大总裁,非赵申乔莫属……
当初赵申乔奏称他与戴名世无冤无仇,只是为了尽臣子的本分来举此事,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更瞎的是,康熙信了。
顾怀袖已然注意到了,张廷‘玉’方才说“皇帝”,而非“皇上”。
她只能伸手按着张廷‘玉’的肩膀,想起的却是当初在江南,张廷‘玉’在江宁县志之中发现的“沈天甫”,还有可能是沈天甫后人的沈恙。
怕是当时张廷‘玉’翻阅卷宗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也会落到自己‘门’生的身上吧?
此刻的戴名世与方苞,却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竭力寻找生路。
然而在外面的张廷‘玉’都想不出来,他们又哪里能找得到?
牵强附会,无中生有,污蔑就是污蔑,可一旦皇帝开口,这种污蔑就变成了真的。
年夜饭吃得索然无味,衙‘门’里又关了一大堆的文人,赵申乔已经要坐戴名世方苞死罪,翻过年周道新也回来了,又听见一桩这样的事情,却是一直没有登‘门’拜访张廷‘玉’。
到底有当年朱慈焕的事情在,这一次,张廷‘玉’又回怎样做?
周道新想要看看,也或许是寻着机会,要看看张廷‘玉’这个朋友还值不值得‘交’吧?
所有人都在看张廷‘玉’要怎么走,可他面前分明只有一条路,还有什么怎么走的说法?
左右,于戴名世而言,不过一个“死”字。
朝堂之中平白掀起一场风云,张廷‘玉’成日里都在刑部坐着,顾怀袖也坐在了屋里。
她在纸上写下一些东西算着,可脑子里一片的‘混’‘乱’。
事实告诉她,这兴许只是个巧合,可什么样的巧合都堆在了沈取的身上,她实在是有些……
她坐进椅子里,看着推算出来的那一页纸,安慰着自己,正掀了茶盖,便瞧见霭哥儿偷偷‘摸’‘摸’进来了,手里还团了个雪球。
“霭哥儿,雪球不许带进屋里来,这天冷路滑,你妹妹身子不如你跟你三弟壮实,当心她冻着……”
“哦。”
张若霭将雪球扔了出去,进来看顾怀袖,不看一伸脑袋瞧见上面一张纸,奇奇怪怪的都是符号:“这个像是尖梯子,又像是屋顶的东西是什么?还有好多小蝌蚪……”
“什么尖房子小蝌蚪……”
不过是顾怀袖习惯‘性’写的英文罢了。
她捏了手里的纸,团起来,不再给霭哥儿看,心道霭哥儿、霖哥儿跟香姐儿,没有一个是左撇子,沈取应该不是自己儿子。
难不成……
她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给逗乐了。
纸团一扔,她便搂过了霭哥儿,笑道:“你前儿跟我说取哥儿惯用左手,可是真?什么时候瞧见的,是一时用了左手,还是平时都用?”
“是我们在龙眠山的时候,他用左手抓‘毛’笔,我还笑话他呢。爹也一下把纸给他撤了,让他改右手……”张若霭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可是说完,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什么了。
顾怀袖眼睛闭了一下,一手按紧扶手,似乎在强迫自己镇定,
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平静问道:“你说你爹……撤了纸,让取哥儿改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