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停在一处简陋面摊前。
面摊搭了两张大伞,将桌椅同主顾屏蔽在雨点子之外。
坐在马背上的芸娘从身前之人的披风中钻出来头,问了一句:“到了?”
问过后才发觉,两人停下来的不是自己家门前。
殷人离先下了马,再像扛一个面袋子一般将她扛下置在地上,由着这只面袋子自动的走去面摊前,翕动鼻翼,闻着锅里飘出来的香味,由衷的赞叹一句:“香,香死人的香……”
话还未说完,口中已经包了半嘴的清口水,险些就要滴进旁人锅里去。
系了马的殷人离回身,一手拎着她后领,将她从面锅旁扯到桌椅旁,这才努努下巴:“想吃什么,自己点。”
此时难得她有了一丝自觉性,不能将他的好意当做理所应当,忙忙谦虚了一把:“我……不饿……你吃罢……”
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一阵嘶吼。
在她听来,这可比在马背上时她腹中连续的嘶吼动静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讪讪的抬头看他,他却懒的瞧她,只扬声向面摊掌柜道:“两碗鸡丝面,加鸡丝,多放辣。”
掌柜唤了一声好,快手快脚的扇旺了炉灶。
风一阵又一阵吹来,头顶的巨伞遮的了雨,却挡不住风。
芸娘打了个冷颤,又打了个冷颤。
再她要打第三个冷颤时,殷人离扬声道:“掌柜的,先来两碗面汤。”
面汤端上来,其上还漂着几片碧绿葱花。
她抖着双手抱着碗,一张胖脸将碗沿塞的满满,吸溜吸溜喝着面汤。
殷人离则坐在她对面,如同饮酒一般,一口一口慢慢品着清汤滋味。
待她将脸从碗沿上抬起,他方开了口:“这几个月,莫再给我添麻烦,行吗?让我安安生生筑完坝,轻轻松松回京,行吗?”
她面上的笑意收了收,心里寻了半晌的理由,方嘀咕道:“不是小白哥哥说,让你照顾着我家一点嘛……”
此时面碗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堆着如小山一般的鸡丝,香味扑鼻。
她吸溜了两根,口中便有些味同嚼蜡。
她觉着得为自己分辩分辩。她哪里给他找麻烦了?她也不是个爱给人寻麻烦的人啊。再说今晚同他遇上,不是凑巧吗?
再说她跑回班香楼、给守门的龟公给了半两碎银、让他看到一辆一只耳的骡车、便转告车夫莫等她时,不过是耽误了他点时间嘛。
她小声道:“你大包大包带走我家吃食时,怎地不觉着麻烦?”
他瞟了她一眼,并不搭话,静默而又极快的将面吃个干净,取出帕子拭了嘴角,方瞧着她:“除了吃食和蹭饭,你能不能换点其他花样威胁我?”
她一摇头:“不能!”
还有什么能让她拿出来说的?
她又扑哧一笑,眼中满是狡黠的光:“还有一点,你有痒痒肉。”
他嘴边现了笑纹,向她努一努嘴:“快吃,吃饱我送你回家。”
她静默着吃了两口,心中思忖着寻铺子的事,叹了口气。
又叹了口气。
他拿筷尾在她面前敲了两敲:“多大的人,哪里那么多忧愁。”
她停了嘴,向他求教道:“你买了那许多铺子,定是对行情十分了解。你说,何处能买到我想要的铺子,还要是最快的?”
她将内秀阁所遇到的情况和自己的要求一一陈述,末了,又问他:“如若实在寻不到,你将你的铺子转给我两间,可成?”
他便又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鄙夷的摇头:“我原以为你还略有些见识,谁成想,笨的出奇。”
此次她听出来他有意要教自己一手,一点不把他对自己的奚落放在心里,一搁筷子,双手合拢,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双眸一瞬不瞬的望向他。
“灾害过后,什么最多?”他道。
她忖了忖:“死人?”
他略略点一点头,继续道:“死了人,无主之地和无主之铺便极多。知道城里富户最近都在忙着做什么吗?”
“什么?”她想不出富户除了做买卖赚钱和花天酒地,还能做什么。
“占地!”他一筷子敲在她额头上,再次鄙夷的奚落她:“你见识这般短浅,我瞧着你的买卖现下已经顶天了。”
她摸一摸额头,猜不透他寥寥几字的含义。
他将出手指蘸了面汤,纤长手指在桌上画出江宁舆图:“现下城里核心地带出现的无主铺子与无主地都已被人占据,远离核心区,再偏一些的也被占个差不离。”
他指尖往江宁最上方一指:“此处还未被占,你若不快些,也要被旁人抢先。”
她愣愣的瞧着桌面上将干未干的水渍,有些搞不清楚他的意图:“我只想买铺子,不想囤地啊……”
他一时语滞,用手点着她说不出话来,半晌方赞叹道:“朽木不可雕也!”
话说到了这处,看在苏陌白的面上,他也不妨将她点更透一些:“按你的想法,在江宁寻不出那般铺子。不若自己占一块地皮,所幸将作坊和铺子都修上,再有剩余地块,只管修帮工的寝所,这才有产业的意思。你那般将帮工化整为零小打小闹的做法,实在蠢的慌。”
她听的有些眩晕。
找个地皮自己盖铺子,当地主,当富户,这是她此前从不敢想的事情。她此前只想着能脱贫就已不错,至于其他的纯属妄想。
然而殷人离向她指出了这条实实在在的路,却让她在眩晕中又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