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唐老太太耳朵里的时候,老人家正透过微启的明瓦窗,欣赏那东厢房廊下的红绒绣球花,夕阳的光照在娇艳的花朵上,格外喜气。
可掬就坐在祖母的榻旁,为祖母念话本子。
安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暂时打断了祖孙二人安闲的阅读时光——可掬捧着书,不动声色地听着安嬷嬷的话;老太太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那些红绒绣球,末了才道:“嗯,知道了,等她们回来,让五丫头直接回三房,免得大家打趣她。”
“是。”安嬷嬷本以为老太太听了这消息会笑逐颜开,自家也准备好添油加醋讲一讲金家花宴上的事,说不定能得个大赏。哪里知道主人竟如此平静以待,令人着实不解其味,旁的话此刻也不敢多说了。
“二丫头去了?”老太太的目光自窗外折回房里,古夜蓝的抹额压得很低,令表情阴晴不定。
原来老太太是惦记着二姑娘,安嬷嬷急忙回道:“二太太是有心让二姑娘去,只是……那颈部的红痕还有些明显,扑了好些粉也遮不住。”
自从二房出了那档子事儿,老太太就从未过问过一句,所有知道消息的人全都自缄其口,半个字儿也不敢往外漏。
“翁家的人来过了?”老太太从榻上起了身,让可掬扶着去看正间房里那几盆含苞待放的牡丹。
安嬷嬷就一直躬身跟在其后:“来过两回了,每回都带了不少礼品,第一回是翁太太自己来的,第二回是翁太太和他们家姑太太一起来的,他们姑太太嫁到了湖笔陈家,生意起的还算大些。”
“卖湖笔的,只知道一个曾家。”老太太亲自执起竹壶,将那几盆牡丹次第浇灌。
“二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安嬷嬷想叹一口气,又觉得这口气还轮不到自己一个老家奴来叹,便又继续说道,“据说第一次同翁太太见面,二太太一直冷着脸,只是后来出了二姑娘想不开的那件事儿……再次见面,话就比头一次多了几句。”
到底心有不甘。二太太一向心比天高,自家又是正经的官宦小姐,哪能容忍自己的嫡长女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翁家,开杂货铺的?二太太当初一听见杂货铺三个字,当场就晕厥过去了。
若那翁家公子争气也行,偏偏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整日里给那些歌人戏子写酸曲儿——这行当也是他玩儿的?他当他是金仲伦呢?从天上掉下来也有十八层祥云接着?!
老太太专心致志浇灌着牡丹花,这些花儿们倒比孙女听话争气,只要浇够了水,见足了光,到了节气就会开出美丽的花。
“等孩子们从金家回来,让她们都过来吧,”老太太眯着眼睛去观察那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牡丹,也不知会是正晕还是倒晕,亦或是二乔,“三房的不必过来了,珊娘的身子也重。”
“是。”
等那安嬷嬷离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祖孙二人,可掬轻声道:“祖母,屋里暗了,咱们去院中坐坐?”
老太太拍了拍可掬的手:“还是小时候好,长大了,就都成了外人。”
可掬翘翘嘴角,暗恨自己不够心灵口巧,此刻竟想不出贴心的话来安慰祖母,自己若此刻立下誓言,如那些‘一辈子不离开家,永远守着祖母’之类的话,一来虚伪,二来只会凸显自己,对其他姐妹不公。再说,祖母也不喜欢听那些虚套子的傻话。
“可掬只知道,几位姑母那里一得了什么好的,总是先一个想着祖母。”可掬已经扶着老太太下了门廊,当院摆着的竹桌竹椅被夕照染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
老太太脸上勉强有了些笑意,坐在了竹椅上,又招手让可掬也坐下:“没想到,金家花宴上的大花环,让五丫头给得了。”
可掬甜甜一笑:“金家哥哥长得好看,我五姐姐也长得好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神仙似的。”
“看来可掬为此事高兴,”老太太望着眼前这个由自己抚养长大的孙女儿,这孩子虽是庶出,却强过好几个嫡女,“可掬觉得,谁会不高兴?”
可掬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还从未被问到过这样敏感的话题。
五姐姐得了金仲伦的花环,谁会不高兴?
“你尽管大胆说,这儿就咱们娘两个。”老太太望着欲端茶过来的丫头,摆了摆手,让其先回去。
可掬的眼睛望着院子里的春兰,自己的头上如今也簪着兰花,今日是女儿节,姐姐们都去金家赴宴去了,自己年纪小便只能留在家里,老太太吩咐小厨房给做了白花杜鹃煎饼,还有木香糕、藤萝饼、野蔷薇酥,这些都是专为自己做的,一想到这些,心里便暖暖的。
家里的这些姐妹们,有的同自己近些,有的远些,但谁真心对自己好,可掬心里很清楚。
二房的人从来看不起五房,更别提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庶女了,三姐姐因同为庶女,对自己便有些例外,但其为人一向孤冷自守,自己更未与其亲近过;至于自己的两个嫡亲姐姐,比起别家来,算是对自己极好的了,但仍能从其态度上感觉出嫡庶的不同;要说对自己最好的,大概就是五姐姐了,她对自己的这种好,是一种平等友爱的好,换言之,她对所有姐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从未厚此薄彼过,包括对待自己和三姐姐,甚至是一向对她出言不逊的四姐姐,她也不过淡一淡,一笑了之罢了。
要说谁不高兴,第一个不高兴的肯定是四姐姐,她对那位金二公子的心意,只怕全府都知道了,不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