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看着她半晌,拉了她冰凉的手,轻声问道:“刚刚在袁府,我很吓人吗,吓到你没有?”
宝镜眼中一热,摇头道:“小姐就算杀了人,也不是恶人,只是事情过了,就千万不要再想,别被那些坏东西迷了心窍”她垂下头,又道:“可千万别和我哥一样,得了失心疯,丢了命。”
宝镜对明玉说了她哥哥的事情,她哥哥与她,本都在袁府讨生活,相依为命。有一日,她哥哥遭了几个得势下人的侮辱,理论不成,反又被欺负了一顿。半大小子气不过,也是那般红了眼,抄起一把菜刀争意气,人没伤着一个,却被管事诬说中了邪,三九寒冬,他哥哥被打残了双腿,泼了一身冷水丢到外面,第二天一看,活活给冻死了。
宝镜说完,又怕明玉再动气,忙补道:“小姐放心,那害死我哥的人,如今都捉走了。”
明玉没有接话,深深叹了一口气——人的一生,即便隐忍恬退,心志坚定,但究竟要受多少苦才能抵达完全,过了这层关隘,还有下一关隘,周而复始没有终点。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这世间走一遭!
她看着眼前的宝镜,想可能就是宝镜哥哥出事不久,这丫头就要被转卖,哭喊揉蹭之间,被初来不久的明玉撞见,她不忍看,终于开了口。那是她数月来第一次和褚萧说话:“我缺个贴身丫头,让她跟着我吧。”
所以这宝镜就一直服侍她,尽心尽力忠心不二,在那袁府众人中她也是唯一把明玉当人看的。当然明玉也连累过她,几次被打得没块好肉。眼下,她又跟了明玉来褚策这里,明玉也是心有戚戚。
只好一边穿衣,一边向宝镜嘱咐:“宝镜,无论我如何,你都要先好好自保。这里虽不是袁府,但也没那么平静,你千万要记着,万事要先听那肃陵侯的,绝对不可忤逆他。”
宝镜似懂非懂地点头,也听出明玉这话里有不祥之意,但她顽固觉得是明玉是从前遇了歹人,所以疑神疑鬼。她刚刚也去外面跑了一圈,见这里下人不多,关系简单,但各个麻利热络,带着股居家过日子的喜气。
就说那带头的张嫂,看宝镜那脏兮兮的样子,一口一个“我的儿”,拉她过去,打水给她洗脸梳头。末了烧水的时候,又和她说了许多话,叫她不要怕生,也不用做粗活,只管安安心心陪着明玉就好。那亲切的模样,让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的伯母婶娘们。她暗自谢天谢地,感叹明玉终于苦尽甘来,离了狼窝,她也跟着沾光。
她一蹦一跳去厨房领了饭,和几个妇人一起布好菜,就喊明玉来吃。她眼睛骨碌碌看着这些菜品,觉得这里的饭食满是一股家常简陋,比不得袁府那样精细清淡。但她又看明玉吃的比以前多,心下欢喜。心道:是嘛,心情好才能吃得下东西,小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觉得这里好。
吃完晚饭,天已黑了。明玉看了一会儿书,脑袋已经开始发晕,偏偏那宝镜又兴高采烈跑进来,说是张嫂给了她一盒极好的香膏,可以拿来抹指甲。
明玉见她这般好兴致,也不想扫她的兴,只好伸手给她抹。宝镜手艺一贯不错,她净完手,拿出一枚细小铜签,蘸取了一小滴羊脂一般的香膏,涂在明玉指尖,一手托着她的手掌,另一手在她指甲上细细抹开香膏。她极其认真,嘴里嘟哝道:“天干,涂了这个指甲就亮晶晶,滑滑嫩嫩的,以后再用花汁染几次颜色,好漂亮的。”
明玉只是托着腮任由她摆弄,脸上恹恹笑着,其实此时五脏六腑已如火烧一般,身上肌理轻微抽搐,骨头深处也有密密麻麻的酥痒噬咬之感。她知道这又是青石散,她强忍按捺着,不愿被人看出端倪,只想这还算轻的,之后会愈来愈烈,若是这都受不过,到那紧要关头定是必死无疑。
忽而百爪挠心,胸口急剧抽动,眼中也有重影,她再也忍受不住,赶紧叫宝镜出去,裹了被子躺在床上,身上酥软奇痒,眼泪也迷蒙晕开。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盒银针,取起一支狠狠往手臂刺下。
这一刺,痛得打了个机灵,但疼痛之下那酥痒却褪散不少,趁这个势,她又连着狠刺了许多下,直到身上的异感消退下去,脑袋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