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山原是依着庄园里的一处假山妆点搭建,那假山身在庭院,恰似井中明月,虽然规模有限,但其形势仿照巍峨剑门,自有一等恢弘气度。
万寿山下,三个偏座儿虽然形制不如筵席中的桌椅宽宏,但却极尽奇巧,弥足珍贵。单是镂刻在座儿上的诗画便非同小可,赫然出自当世三位家喻户晓的名家之手。这三位名家年逾古稀,久享盛名,偏生又都淡泊名利,深居简出,寻常人等求上半截笔墨便难如登天,不成想他们的惊鸿笔墨竟同汇于赵庄。
赵庄虽不是个什么十分了不得的地方,但往往能办成人所不能成之事,潜力无穷。这一点,从这三阙诗画,便可见一斑。赵文礼的座儿上,一株青松枝繁叶茂,蔚然挺拔,似倚天长剑,直指苍穹,松树脚下有一行蝇头小楷,题作: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赵文义的座儿上,青砖黛瓦的屋檐下,一树腊梅花正冒雪开放,似闺中女红,隽绣袭人,梅树根儿上有一行小篆,题作: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赵文渊的座儿上,起伏绵延的群山峻岭间,一丛翠竹傲然耸立,或是环肥燕瘦,或是高矮参差,自有一番翩翩风度,竹林深处,浅草丛中,有一行草书,题作: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赵文礼坐在偏座儿上,眼前摆着百味珍馐,还有琼浆玉液,却是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侧目南顾,戏楼花团锦簇,那旦角儿步伐飘忽,瞻之在前顾之在后,恰似在练迷踪步一般,随着脚步的趋前退后,唱腔高低起伏,抑扬顿挫,正演唱得逸兴遄飞。
虽然隔着老远的距离,赵文礼仍自瞧得真切,听得分明。瞧着瞧着,赵文礼的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起来,由一枚铜铃须臾之间萎缩成一只蚁卵,忐忑的心扉好似兜头遭受了冰雹洗礼,蓦然之间,更加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那旦角儿虽然妆容十分怪异,简直是有些滑稽,使人见之忍俊不禁,但其人身长七尺,健壮魁梧,虽被诸多行头包裹,层层叠叠,遮遮掩掩,仍难掩其英武之气。赵文礼以手支颐,仔细观看有顷,两道清秀的眉毛像两只发情的毛毛虫一般,乍然间闹腾起来。刹那间,赵文礼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英气内敛,从容不迫,难道是他?
想到那个人,赵文礼不仅眉毛无休无止地闹腾了起来,一颗玲珑心也忍不住跳腾起来,恰似一口煮沸的油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想到了那个人,自然便想到了这些日子自己乾纲独断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暗地里做下的那件事,赵文礼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摆子,好似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寒意刺骨,难以忍受。
连日来,赵文礼日夜盼望着那个人的出现,现在,那个人近在眼前,只是不知何故,犹抱琵琶半遮面,赵文礼的心反而惴惴不安起来,真心希望自己看走了眼。
赵文礼看走了眼么?现在,他还无法肯定。调整了坐姿,平复了一下悸动的心,赵文礼一边看,一边想,八成就是他。因为,设若不是他,这川北地面儿上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薛家班?谁还敢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在剑门赵庄的一亩三分地上单枪匹马出头撒野?
然而,既然是他,依着剑门赵庄这块花团锦簇的金字招牌,无论干什么事,但需直来直去便罢,为何却要如此藏头缩尾,大费周章?他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这又是一个疑问,赵文礼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
知晓根底的事儿,看与不看,闻与不闻,心可静若止水;但凡有一件事儿,甭管它大如南瓜还是小如芝麻,只要遭遇了,偏生又晓不得根底儿,任凭大罗金仙,也难免心生忐忑。赵文礼不是大罗金仙,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尤其还是一个不喜欢揣着疑问过日子的凡夫俗子,对于搞不清缘由的事儿,甭管它壮如牛还是弱如蝇,总会格外在乎。
心里竖起了问号,赵文礼再也顾不得其它,一腔心思俱都汇聚到了台上那个奇异的旦角儿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唱一和,赵文礼尽皆看得仔细,听得认真,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从而影响到自己的言行举止,为他日腾达埋下祸根。
赵文义、赵文渊与乃兄处在咫尺之间,间或相望一眼,但见赵文礼坐在座儿上,一会儿容光焕发,一会儿失魂落魄,好似患上了寒热症候,俱都不明所以,不知究竟;此刻身处大庭广众之下,赵文礼作为领衔者,他既然不开口有所表示,兄弟俩只好装聋作哑,权当什么也没瞧见,屏吸敛气,装模作样地听戏,以免节外生枝,扰了父亲大人的华诞庆典,追悔莫及,百死难赎其罪。
才下红妆上绿妆,你方唱罢我登场,未几,那旦角儿将一阙《好了歌》演绎完毕,噤了声,就在戏台中央站定,双手抱拳,作了一通罗圈揖,旋即,从容退出了戏台,紧跟着,又有几位薛家班的名伶陆续登台,承前启后地表演起了川剧经典中的经典,传奇中的传奇——《五袍四柱》中的选段;所谓“五袍”者,《青袍记》、《黄袍记》、《白袍记》、《红袍记》、《绿袍记》是也;所谓“四柱”者,《碰天柱》、《水晶柱》、《炮烙柱》、《五行柱》是也。
川剧在唐代便有‘蜀戏冠天下’之美誉,后历经宋元明清发展传承,或是太平盛世,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