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途寒把长恨裹好背在背后,走到夏侯府门前孤立的那一把剑前,握住剑柄试了试,剑稍稍出石一寸,林途寒再用力,剑复入石中,他见还是没能拔出来,自嘲笑笑,当初跟朋友三人到过这里,物是人非,只有石中剑遗世独存。
夏恒川见了,也来凑热闹,他伸手握住石剑,憋了一大口气,手上脚上同时用力,只是以他现在的水平,自然也拔不起来,他讪笑着松了手,在身上擦了擦手,问道:“师父,这把剑是谁放在这里的?”
林途寒摇摇头:“三废城建成之前,它就已经在这里,谁也说不出他的来历。当年的剑神步凉昼曾经能能拔出三寸,三寸之后再不能提起。从此以后,就算是正处在武道巅峰上的人,最多也只能拔出两寸,我只是一寸而已。”
“大力士也不行?”
林途寒道:“问世间谁能有摧山拔海的力气。”
秋千愁在那一旁处理后事,他把两个夏侯家头颅串起来挂在自己腰间,看了一眼林途寒这边,沉默走下山去。
夏恒川看看这个平静杀上山又平静下山的人,问林途寒:“师父,你这位朋友是几寸?”
“一寸多些。”
夏恒川听罢,抬手再试了一次,除了磨得自己手掌发疼,仍旧是一寸都不能出,他遗憾地放手,跟在林途寒身后下山。
这番血洗城主山头,城中人皆惊闻,几人下山的时候,山下已聚集了一片看热闹的人,不远处则有近百余银甲骑兵结队等待。
夏恒川一见,以为自己这是要被城中的兵给围攻了,心头一阵紧张,只是秋千愁和林途寒看上去并不紧张,他也只好装作是无所畏惧。
领头一个头不戴盔甲,见秋千愁走过,抱拳说道:“请秋先生入住城主府邸。”
他身后百余骑几乎同时下马抱拳,兵甲碰撞声铿然作响,秋千愁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眼皮只是抬了抬,道:“还剩一个夏侯敬,一年后,秋千愁上山挑战,到那时再说。”
说完这句话,秋千愁擦过他身边去,径直向前走去。
秋千愁在路边卖酒的摊子前扔下些钱,抱了一坛子酒且行且饮。
夏恒川牵回马,在酒店里买了两坛酒挂在马身上,跟着两人往前走去。
上山时只是一个小喽啰,下山之后这一路走来,旁边的人看他的人眼中也多了一些敬畏,都是主动让开了道路。林途寒策马跟秋千愁并行,夏恒川则是落后一阵跟在他们身后。
林途寒问秋千愁:“这两年你手中也出了不少好剑,怎么到头来用了这半把剑?”
秋千愁脚力不输马匹,不见他走得急躁,却一直稍稍领先林途寒半步:“好剑重意不在貌,你尽可以在一把剑上雕花镶玉,可差的终究是差的,无论镶嵌了多少珠宝金银,都是金玉其外,好的剑,就算是没开刃,也是好的。”
林途寒屈指敲了一下自己背后的长恨:“还是我这把刀好,我可舍不得这么折磨它。”
夏侯伯的那一把断剑捏在秋千愁手中,秋千愁摸着断剑的折口,笑道:“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不管在不在,都算是给他报仇了。”
“禹州城那边有个引人魂的守墓人,去他那试试。”
“嗯。”
城外有一大片荒凉的墓园,林途寒秋千愁两人在这片荒坟当中走了一阵子,走到一座无碑坟前,林途寒在坟头倒酒,酒没入黄土荒雪当中,缓缓渗入土中,消失不见。
铁匠秋千愁饮尽一坛酒,一抹嘴,蹲下来十指钩地,插入土中,手上用力,向上一拉,竟从地下拉起一块石碑。
石碑腾然而起,震出一阵尘埃,秋千愁以指做刀,刻下了几个字:柳飞之墓。
刻完之后,秋千愁把腰间夏侯家两人头颅扔进拉出石碑时留下的大坑里,他把墓碑竖起来,压在坑中,双手重重一压,两颗头颅霎时被及压碎了,这块墓碑被压在坟前,稳稳伫立着。
林途寒对夏恒川一招手,夏恒川把手中剩余的一坛子酒扔过去,自己走远了些,独自徘徊在这片墓碑当中。
那边林途寒秋千愁盘膝坐在雪中跟柳飞对饮,谈起当年入江湖之事,好打抱不平,好醇酒美人,好江湖意气。那时候柳飞已经小有名气,他们只是江湖上的小小虾米,期望闯荡出一些名声。
这边夏恒川读着墓碑上的刻字,墓碑上,都是简单到再不能简单的生平,生年卒岁,姓甚名谁,就是一生。还有相当一大部分坟冢不知是家中人已经死尽还是已经久远地被人遗忘,眼见就要消失在这片茫茫大地之中,坟头无人添土,墓前无人打扫无人祭奠。
秋千愁林途寒谈到了尽兴处,在柳飞坟前抚掌大笑,无酒饮雪,畅当年事,恍然如一场大梦。
傍晚时分,秋千愁将手中戾剑交给林途寒,林途寒接过,用布包裹起,挂在了腰间。
“不跟我走?”
秋千愁阖眼微笑:“走不动了,三废就三废,明年去摘了夏侯家的牌子,才算是真正了结。”
林途寒伸出一只手比量:“柳兄的儿子如果还活着,比夏侯奕强不知道多少,我记得那小子十岁的时候已经四重。”
秋千愁摇头:“可惜。”
他伸出拳头在墓碑上一砸,两颗压在下面的已碎裂的头又被压出一滩血沫。
林途寒也说道:“可惜。”
夏恒川也从一座碑上字迹模糊的坟前起身,他揉了揉因累而模糊的双眼,稍稍压了压头顶的貂皮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