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远远从江东赶来自是舟车劳顿,将他一家安顿过后已是日落时分。
颐儿和劭儿由乳母喂过早早抱去睡了,勖儿心性跳脱,不是扯着我的衣袖玩便是围着案奔跃,表嫂直急得变了容色。
表哥只与我说话,依旧不理会霍鄣,表嫂更是左右为难。我笑向勖儿招手,“到姑母这里来。”
抱他置于膝,我取过巾帕拭去他额际的微汗,“当心吸进凉气腹痛,想吃什么说给姑母听,好不好?”
“我要吃金爪蟹。”
勖儿环着我的臂乖巧地笑,果然是表哥的孩子,表哥也是最喜金爪蟹的。那金爪蟹青背白肚金爪黄绒,菊花盛开之时最为肥美。
只是京中少有人食蟹,更是早已过了食蟹的时节。我尚不知如何答他,却听表哥笑道,“这话他倒不敢与我说。”
勖儿不听则已,一听之下竟奋力向我怀里钻,“父亲每年只许我吃两只,还不许一次都吃了,”他拉着我的襟,可怜兮兮道,“姑母最疼我了,必不会像父亲一样,明年我定能多吃一只,是不是?”
我不由失笑,这孩子的性情当真是像表哥,知晓我疼他便来求我,又贵在并不纵贪欲。我握着他的手,“你父亲不许你多吃自有他的道理。”
勖儿未及听完便皱紧了脸,我笑道,“你可知为何他不许你多食蟹?”
“父亲说过,”勖儿向表哥那边撅了撅嘴,贴在我肩头咕哝道,“蟹性寒凉,多食伤身。父亲也说恣欲无益于修性。”
我听得出他不甚明白,抽手轻扣在他的心口处,“口舌之欲都不能自制,待将来你遇到更大的利诱时便难以静心明辨。”
虽是年幼不能明白我的语意,他也是抬头郑重道,“我记下了。”
他终归是个大孩子了,我被他这样伏在身上已是吃力,表嫂忙上前接过引去用膳。表哥总是对霍鄣硬冷着面容,霍鄣只作不见更叫表哥悻悻,我旁观着,几次险些忍不住笑出。
明月珠摇曳,我埋首在他颈侧将他紧紧环住,耳旁霍鄣轻叹,“阿臻这样的性情倒是难得。”
我知他是记得我生产时那句“女儿要请表哥接去江东”,便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不过是做给你看而已。表哥性度简旷,孩子在他身边不会被世俗牵绊,总会少许多烦忧。他又是从不娇宠孩子的,你不是没见表嫂稍纵着勖儿他便冷着脸。勖儿来日必如他一般精练明理。”我举手点着他的胸膛,“表哥最疼我,你若再负我,他必不放过你。”
“吾妻如此凶悍,岂会许我时机。”
霍鄣轻笑,一手握住我的手扣在胸前,声音低哑温柔,却又是起身,“我还有些朝务,你先睡下,我一个时辰后便会归来。”
我知晓他在怕。
我曾避开霍鄣将华袤请入府严问,那日我产后出大红,确是不宜亦不易过早再度有孕。
养身的汤药之外,他令华袤在府中同备了阻孕的汤药。但华袤道那汤药总会些许伤身,我亦只作不知有这一份从未送到我面前的汤药。而他这些日总会待我睡沉了再归房,他怕我再经生育之险。
我撑起身,“哪有那么多朝务,厌倦了便直说就是。或休离或纳妾,我必不阻你。”
良久,霍鄣坐回,紧紧拢过我,却只是低叹,“霍鄣此生唯齐琡正妻,终亦不负,你竟忘记了。”
迷乱不知天地,颈间浮汗难消。我倚紧了他送到引漠关的?纪愔说那是她制的。”
发边有一声长叹,“她喜好金器,断不会中意那簪更不会去制。”
我一口咬在他的胸口,他一时不防,喉音重重一沉。鼻尖触到他胸口的震动,霍鄣拢紧了我笑叹,“吾妻不止凶悍,连这善妒也是天下第一。”
表哥在家中住了几日,见霍鄣对我着实体贴周道,也渐渐同他说话。清晨霍鄣入宫后,他终忍不住向我道,“我看他待你不像外间传的那般冷面冷心,可是仿佛当年刘道业作乱他没有遣军去救援上平?”
这些年里我极少想起过那场战事,此时表哥提起,我始恍惚觉得,我似已记不清当年那些煎熬身心的日夜。
这桩数度拖延后终成的婚事,连我自己都曾以为只会是表相上的圆满。或许在外人眼中,我与他应是一对神离怨侣吧。
我作势惊讶,“上平是决战之地,你那时已在易中,竟会不知?”我连连叹息,“天下人尽知之事你也不知晓,也不知你每日在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听渔樵笑言罢了。”表哥低笑了,兀自剥了橘递给我,“以你的性情……怕是在上平也没有安分。”
他的语气分明是想问什么,却半途叉开了去。我只是微笑,“当初是年少鲁莽。”
“二十几岁便说什么年少当初……”
表哥一时被口中的橘汁呛到,我看着他赤红面色止不住笑,“我总是不如你,你在我这般年岁时竟放心嫂嫂怀着身孕在江东,自己留在上平和京城那么久,你的心可真是安稳。”
“家中有我的侍妾和仆侍尽心照拂着,我自是安心的。”他强强止了咳,指着我道,“再者,阿姜从前可是真正的侠士,不似你一般女儿心思。”
他忽而掩一掩唇,又四下看过,“我听闻,你搅了顺阳王世子的婚事?”
我愕然抬眸,“这也是渔樵笑言?”
表哥又取了一只橘倚于凭几剥着,“虽不中,亦不远矣。不久前我往徐川查看商肆,听城中市人说起顺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