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薛姨妈虽听了宝钗的话,立意断绝女儿与宝玉亲事,却不知如何回绝王夫人才不伤姐妹之情,遂问宝钗拿章程。宝钗羞窘更甚,半晌才勉强说道:“妈只说找了外头庙里的高僧合了我二人八字,八字不合就罢了。想姨妈亦能听出这是托词,她自然罢手不提。”薛姨妈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我儿先去罢,且让妈想想。”遂命人打水,宝钗重新梳洗了,又到西厢去瞧了香菱与侄子鹏儿,方才带了莺儿、喜儿回蘅芜苑。
且说这日贾琮到邢夫人房中请安,正值南边庄子送珍珠和其他出产来。邢夫人数了银票,看了十几匣子珍珠后,高兴之下,赏了五百两银票给贾琮,嘱咐他不许胡乱花费,遂命他退下。又留下几匣子珍珠,下剩的俱都叫人交付银楼卖了去换银票回来。这些年,除却头几年珍珠是暴利,近些年因其余买养珠方子的人家俱养出珍珠来,珍珠的价钱一年低似一年,这两年才稳定下来。邢夫人独个在房中时,算了一下这些年卖珍珠的银子分到自己手上的也有三十多万,算上卖养珠方子的钱,也有将近一百万之多,不由得心满意足。她想到,到得这地界,竟混成百万富翁了,只这里的百万比现代的百万含金量高了千倍不止。
邢夫人一高兴,就喜欢赏赐这些小辈,这也是定例了。遂贾琮得了银票虽高兴却不惊讶。邢夫人亦给迎春、怡春、黛玉、湘云、惜春每人一匣子珍珠并二十两的金锞子。不提几个儿女如何高兴雀跃,只说贾赦得知耳报神传来的消息,心说自己这继室夫人手里又散漫起来,不知日后还能留下多少银钱做私房。只贾琏、凤姐听说,晚间无人时,贾琏心痒,对凤姐道:“不知太太何时转了运道,在南边养珠竟成了,如今那珍珠子跟不用银钱似的送出去,听闻琮儿那小子且得了几百两的银票呢。”凤姐挑眉啐道:“不过一副爆发嘴脸罢了,二爷何时眼皮子浅的这个样了。不如二爷明儿也去给太太请安,料太太高兴起来也赏二爷银票子呢。”贾琏半真半假笑道:“不如二奶奶同我一起去如何?”凤姐瞪大眼睛,半晌方笑道:“明儿我且有事,二爷自去就是。”遂赌气不理贾琏,自己先安置了。
贾琏心想,继室也是太太,礼法如此,自当遵从。明儿去请安也是应当应分的。太太又没有亲生儿子,原碍不着自己什么,且如今老爷看中太太,何不交好于太太,日后好处多着呢。”瞧着睡下的凤姐,又想,这个婆娘,仗着出身好模样好,又有一张利嘴,兼且有老太太、二太太爱宠,素日不敬太太也罢了,竟动辄给自己脸子瞧。不贤若此,着实让人气愤,然而此时夜深人静不好吵嚷,只得也睡下了。
次日,果然贾琏到邢夫人处请安,因贾琏无事不到自己跟前来,邢夫人深为纳罕,命他免礼后,问道:“琏儿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贾琏知道自己两口不得邢夫人喜欢,遂只推到女儿大姐儿身上,笑道:“昨儿大姐儿晚饭毕吃果子,见有樱桃,就说祖母和怡姑姑也喜欢吃,非要拿出两颗来给您和怡妹妹送去,奶娘说各处都有,强劝了才罢了。我闻得了,今儿忙拿了一篓来孝敬太太,给太太请安。顺便问太太可有事要儿子去做,只管吩咐。”邢夫人这些年在这大家族中着实历练出来了,已明白其意。虽说贾琏说的未必是真,只大姐儿确是讨人喜欢。前儿赏赐时倒落下了这个孙女,不如今儿补上。遂说道:“不是我这祖母夸她,大姐儿着实是个孝顺孩子,竟比大人也不差什么。前儿我得了南边庄子送来的东西,我说要拿些回去给大姐儿顽,不得空,今儿正巧你来了且带了回去吧。”又说:“并没什么事吩咐,且出去吧。”叫了菊香亦拿了一匣子珍珠给了贾琏。贾琏心喜告退。倒也不只为这匣子东西,只为拉近了与邢夫人母子之情罢了。遂携了匣子回房。回去与凤姐看了,凤姐只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惊异于邢夫人的大方,这一匣子珍珠,少说也得三五百银子。这样赏赐众人,一回也要几千银子,不料邢夫人如今竟是个大财主了。凤姐收起匣子交给大姐儿的奶娘替大姐儿收着不提。
邢夫人每回接到南边的出产,自来都要孝敬些与贾母,给众人分润些。只珍珠出产头一年,邢夫人踌躇半日方决定将白珍珠中最好的一对鹌鹑蛋大小的滚珠孝敬给贾母。谁料贾母因素日看不上大房,与王夫人唱和之间,排揎了邢夫人一顿。不外是些‘大太太想是没见过珍珠中的上品,原也有孝心,把自己私产中的上品孝敬了来,只老太太的东西都没处放没处收的,只好研成珍珠粉倒也好用’之类的言语。据众人传说,邢夫人当场色变。此后,再没孝敬过贾母珍珠。只将些不值钱的或野物、或干鲜果菜等孝敬贾母并分润给众人。
邢夫人却是故作此态,她还真不愿意忍痛将自己的上品珍珠给人,兼且还要被人嫌弃,如此乐得留下来,或卖,或自己收着,或给怡春留着做嫁妆。只此事让众人见识到了‘小门小户出身’的大太太竟颇有气性,兼且不识大体。邢夫人乐得塑造起这么样个形象,故不在意。只她想来,她不是土生土长的红楼人,不过是中途穿过来的,故对这地界的诸多礼节不清楚不熟悉,动辄被瞧出礼节疏漏。幸而‘出身于小门小户’做了她的挡箭牌,遂原来的邢夫人一旦被人影射‘出身于小门小户’就恼,她则庆幸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