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的屋后有一小块地,栽了几棵花红树,我不知道花红树的学名叫什么,只知道大人们都叫它花红树。花红的果子清甜香脆,每年稻子快熟的时候,每天放学从三伯家旁边路过的时候,都会偷偷去摘几个一路啃着回家。到花红熟透的时候,树上已经稀落落没几个果子了。
小时候三伯挺喜欢我,经常逗我叫他爸爸,逗的多了也就叫了,乐得他哈哈大笑。经常带我玩,让我骑在他脖子上。
三伯母去世后,三伯一生未娶,独自把我两个姐姐抚养长大,而且都送出去上海打工了,后来三伯自己也清理掉家里的琐碎跟着两个姐姐去了上海,一去就是二十年。虽然也偶有回家,总是呆不长久,看看我公,走走亲戚,就又起身离家远行。
再之后我爹我母亲也去了上海,临走的时候大伯母一路送我母亲到岭口,一路哭泣:
“这一去呢就不晓得要好久才得回来呐,我们都老嘞,不晓得能不能等到你们回来哦!”
大伯母郁郁的忧伤,不舍和压抑混成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黑土的泥泞里。
一年后大伯去世,三伯和我爹我母亲没来得及赶回来。两年半后大伯母去世,三伯和我爹我母亲没来得及赶回来。
我高中毕业以后也去了上海,狭窄的棚户租屋里黢黑的风扇呜呜咽咽,即使赤着上身对着风扇也控制不住汗水直流。
夜里我爹我母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赤着身子披着衬衣,缺了一个胳膊,另一只好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早就听说你要来,老子等了你几天,本来打算去宝山耍都没有去,就想看看你。”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搬了个凳子随意坐在我对面,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愣了愣神,看了看我爹。
“这是老陈,你喊他老陈伯伯嘛,仁怀的老乡。”我爹掏出烟递给老陈,又掏出一支点上。
“整支给娃儿嘛,十八岁了,可以吃烟了。”老陈把烟扔给我。
“我是仁怀的,隔你们正安不远呐,跟你爸你妈一个厂上班,手着机器伤了嘛,老子在这耍了几个月了,妈的一天无聊得很,你来了嘛可以跟我打个伴了。点起,点起嘛,吃嘛,怕啥子嘛。”老陈说的我手里的烟。
“仁怀我晓得,酒都噻,中国人都晓得茅台酒了嘛。”
“对头,我家就是茅台镇的,原来在屋头种的包谷呐,高粱呐,都卖给酒厂,后来敷不住生活了嘛,来上海一混就是十几年了。”
老陈打开他带来的袋子,三**啤酒,一包花生米。
“小朱,先随便炒两个菜嘛,我跟我侄儿喝点。老夏,**起子呢?”递了一**啤酒给我。
“我都不会喝酒的。”我有些讷讷,受不住这热情。
“不要紧了嘛,不会喝酒可以学了嘛,这啤酒不醉人,冰的,喝了凉快了嘛。”用牙直接咬开**盖,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老子教你三件事,吃烟,喝酒,逗姑娘。”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笑得这么坦荡,觉得以前在学校里面对的人都是如此压抑。打开**盖,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气泡满嘴直钻,赶紧吞下去,吞得急了,呛了几声。
“这就对了嘛,再把烟点起,舒服得很。”
把火机放在我手里。我点上,抽了一口,又是一阵呛。倒不是因为第一次抽烟,而是第一次当着我爹的面抽烟,我瞥了一眼我爹,我爹没有说话,默许了。
“对了嘛,会了抽烟喝酒,才算是男子汉了嘛,老子十三岁就去酒厂打杂,头道酒不喝,三道酒不喝,只喝二道酒。妈卖批的手伤了嘛,白酒不敢整,整啤酒过干瘾。”
老陈一边夹花生米往嘴里送,一边畅谈。跟我爹天南海北鼓吹,不一会一**酒见了底,还一个劲催我喝。
我在想,一个人断了一只手,为何还能如此坦然淡然。
我很少插嘴,静静的听他们说电视,说薛仁贵,说武侠,说厂里的人和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老陈带着我玩,给我买mp3,教我踩三轮车,把我教会了叫我带着他到处找老乡吹牛喝酒。
“男子汉嘛,要多交点朋友了嘛,老子喜欢交朋友,三教九流都要交,不要看不起哪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感觉老陈在自己的寂寞里找我的孤独。
“大侄儿,你应该再回到学校去,你不适合这个社会,你适合学校,妈卖批的老子就是读书读少呐。”
我听进去了,但我也没有听进去,因为我迷茫了。
学校快开学的时候,我爹和老陈把我送到青浦车站,送我上了回正安的大客车。
“大侄儿,多给我打电话,伯伯是穷人,给不起你啥子,你记得我就要得。”老陈第一次没有自称老子,一脸认真,一直挂着的笑容也不见了。
“你要舍不得我回去我就懒得回去嘞,走,回白鹤,你养我我怕啥子哎。”我感觉我在学他的笑,学他的潇洒。
“狗日的,还跟老子开玩笑,行嘞,我走嘞。”
老陈笑了,转身下了车,我爹也下去了。我看着他俩勾肩搭背进了候车室,直到玻璃后面的影子都看不见,他俩都没回头。
我又回到故土,回到老房子,我公依旧硬朗,去了地里给自己栽的土烟除草去了。
邻里说我三伯家的房子屋后塌了,我特地去看了看,只是瓦片没有人翻检,雨水浸透了墙上石头缝里的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