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乐师自始至终垂着眼端坐中央,仿佛浑然不查方才这一番折腾。即墨文远冲他一挥手,说了声“赏”,一旁自有内侍捧了银盘送过去,他这才起身跪拜,领了赏赐,转身翩然离去。
这边清逭公主早已出了坐席,来到谦王面前,施施然一拜,“父皇听了大半天的曲可是腻了?”
即墨文远哼了一声,问:“你又有什么新花样,一并使出来吧。”
清逭笑道:“女儿的那些小花巧平日父皇看得也腻了,就不在这里献丑了。方才与舅妈闲谈间得知侍郎府里今年新请了位江陵西席,尤擅歌舞,几个表妹修习已久颇有所得。难得今夜良辰美景,若再有佳人清姿倩影,必能锦上添花。”
即墨文远抬眼瞧了瞧,工部侍郎家的那几个女儿描着舞妆裹着舞裙,正期期艾艾地侯在一边,只得点点头,“准了。”
乐声响了,烛火暗了,穿着羽衣的女子拖着广袖翩然入场。暮摇半倚着沛殊,懒懒地瞧着,肚子早已塞饱,茶也吃过好几盏,此刻全身都松了下来,就着幽深鼓点很有些犯困。
沛殊见她又无聊了,便轻声哄着:“这《霓裳羽衣曲》是孟府花了大价钱买了残谱找人重编的,说是比前朝的原曲还要精彩,你多看会儿,学个一两段回去给爹爹解闷。”
暮摇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舞剑我还行,舞这个,没那分闲心。”
沛殊想了半天,喃喃自语:“你若不愿学,那就是我来?看爹爹瞧得高兴,想必是喜欢这个。只是这个舞,真的有些难呐。”
暮摇听她这样讲,便抬头朝沛仲看去,见他果然凝神看得起劲,唇边还带着隐隐笑意。这让暮摇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想要认真看看,眼风不经意间扫过上席,惊得一抖,忙俯身低头,支起胳膊挡住脸。
沛殊见她这样,也抬眼瞧了瞧,咦了一声,奇道:“太子怎么又回来了?”
暮摇悄声问道:“他几时出去的?”
“开席时敬了大家三杯就说不胜酒力退席了,没想到换了身衣裳又来了。”
暮摇不再搭话,心中暗自嘀咕,先前自己换了外裳发式原本是怕被路过的宫人瞧见记着,这会儿倒是帮了大忙,谅那太子恍眼见了也认不出,只是传闻这太子恃宠而骄,性情暴烈,今日这梁子真是结大了!
正想着,沛殊忽地轻笑:“别人不是都说太子迁不近女色恐有龙阳之癖,很为鲁国的三公主担忧嘛,我看倒是不必忧心,你瞧他盯着孟家的小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暮摇听了不禁转过脸,从指缝中悄悄地望了望。即墨迁换了身明黄的袍子,摘了抹额重束了发,两眼直直地盯着场下跳舞的女子,一脸肃然。暮摇见他从上到下换了个遍,鼻尖却仍沾了一小块粉,心中暗笑不止,对沛殊说:“太子与你同年,根性都还没扎稳,万事皆有可能。只是孟家的女儿若真被他瞧上了,倒难说是什么福气,先不提日后的三宫六院,那正宫的人选是打小就定了的,恩宠再盛也是有限。”
沛殊并不关心这些,她歪着头看了看即墨迁,回道:“太子长得倒是不坏,就是面相凶了点,瞧着让人心生畏惧。”暮摇笑道:“皇上金口断言他是生而为王的人,这点威严自然有的。”
笑谈间,一曲毕。未等谦王发话,中书侍郎忙赞赏了几句,话锋一转,说自家的两个小姐师从高人多年,笔下的飞禽走兽几可乱真。即墨文远笑言那就画座鹊桥应景,话音刚落,宫人即刻抬了案几入席,摆好纸墨伺候两位小姐作画。这边画纸的油墨尚未吹干,那边又有人起身称府中小姐诗文冠绝扬州城,一出接着一出,各家女儿都拿出看家本事,想要在御前留名。
即墨文远耐着性子看了半天,回头问清逭:“今日果真不给父皇解闷了?”清逭浅笑应道:“书画琴棋这些方才都已见识过了,父皇若想看别的,女儿确有准备。”说着往前探了探身,盯着沛仲笑道:“上月宫里来了个天竺舞姬,我见着有趣也跟着学了一些,那舞步婀娜多变,最适合用作舞剑。难得今日将军也在,可否将太常借与清逭一用?”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连即墨文远也不禁板着脸说了句“不像话”。
只因那太常剑是沛家祖传的宝剑,在几代将军手里都曾立下赫赫战功,世人谓之“太常出,九州动”,这样一件传世之宝,被个公主嬉笑着要来跳舞作乐,实为不敬。暮摇跟沛殊心中亦是一惊,奈何身份低微不敢插话,只能焦灼地望向沛仲。
沛渊正为沛仲斟了杯酒,沛仲伸手接过,晃了晃酒杯,仰头饮了,这才淡然开口:“臣今夜御前赴宴,未带兵器。小儿这段时日正修习鞭术,随身佩着软鞭,那东西轻巧易握,应比长剑更适合公主。”
沛渊遂起身离席,双手捧了长鞭呈与公主:“鞭子虽不是价值连城,却是微臣父亲耗时三月亲手打造,手柄处的宝石均是塞外进贡的上品,比寻常刀剑要稀罕几分,不知可合公主眼缘?”
清逭眼风扫了扫那条乌鞭,又抬眼将沛渊细细打量了一番,唇角弯弯漾出笑意:“素来听闻将军府的大公子文武双全,人中龙凤,令多少国子监的同门难望其项背。清逭成日待在宫里,耳闻得多了,对公子颇有些好奇,今日得见,果如传闻中一般难得。”说着起身拿过鞭子,隔空甩了两下,赞道:“是个好物件。只是物件再好也是死物,不及活人有趣。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