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四阿哥府已经有一百多天了,弘历似乎对净身师家里的事情很感兴趣,总是让绵奕讲给他听。
绵奕近来仿佛总是感觉到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四阿哥,奴婢是胡言乱语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弘历说:“我没有生你的气,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里也该有些人把守才好些。”
又是护送四阿哥回去的傍晚,终于到了古香斋。绵奕在门口给弘历行礼,准备回晴华轩去。弘历说:“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要嘱咐你!”
绵奕跟着古香斋的嬷嬷进了堂屋,这里和之前又不一样了,细雕花桌子,覆着蓝光绸缎的椅子,还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石英钟。
赵嬷嬷从四阿哥书房捧出一个食盒子。赵嬷嬷说:“四阿哥说了,这个是赏给你的。”绵奕已经喜不自禁。
到底已立了秋,白天虽还是溽暑蒸人,早晚已大有秋意,宵来风露,最欺痛骨,胤禛感受了风寒,咳嗽大作,几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润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气得胤禛直骂御医“窝囊废”。
有句话:“皇上这场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凶!”传遍了禁苑深宫。据传这句话是御医所说,那一位御医却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打听,更不敢公
然谈论,只是背着人交头接耳地私议着。
于是,又有许多见神见怪,离奇古怪的新闻传出来了。太监、宫女的胆子最小,禁忌最多,最相信成精作怪的那些说法,何处天花板上有狐狸,
何处阶沿石下有蛇,无不敬鬼神而远之,尊之为“殿神”——殿神最好不要遇上,免得冲犯了得祸,所以进入不常到的宫殿之先,必须提出“警告”,
不是大声咳嗽,便是高喊一声:“开殿!”而这几天,不知怎么,这个也说撞见了殿神,那个也说某处殿神出现。不过,诸神毕现,并非好事,他们说那
些话时,很明白地表现了一种“时衰鬼弄人”的感想。
甚至有个老太监,还说看见了“嘉庆爷”!
“那一天晚上,该我‘坐更’,天儿凉快,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那老太监在新闻“发源地”的御茶房,告诉他的同事,‘忽然之间,觉得有人踢
我,睁眼一看,我的妈,把我魂都吓掉了,你们猜,我遇见的是谁?”
“别猜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谦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把放在地上的一铜铫子热水,拎了起来,“我们那位主子,还等着我这一铫子水洗脸哪。”
“你急什么?说出来吓你一跳,是嘉庆爷!”
“啊!”大家齐声惊呼,并有人急急问道:“你怎么样呢?”
“我还能怎么样呢?慌忙跪倒。嘉庆爷问我:‘大阿哥住在那儿?’我说:
‘大阿哥住在皇后寝宫后面的那一排平房。’嘉庆爷就说:‘那我可不便去了。’说完了,朝烟波致爽东暖阁发了一会儿愣,背着手,叹着气走了。走
到院子里,也不知怎么一晃,人影皆无。这时我才想起来,呀,嘉庆爷殡天四十年了,怎么今儿叫我见着了驾呢?莫非是我作梦?别忙,待我自己试一
试。我就伸个指头到嘴里一咬??。”
他的话犹未完,便有人抢着问道:“到底是梦不是?”
“你看!”他伸出左手一个食指来,上面咬啮之痕犹在,证明他当时不是作梦。
“呸!”谦妃宫里的小太监毫不容情地说,“我看哪,嘉庆爷看你当年当差谨慎,快要传你回去伺候了。”
这句刻薄话,把人逗笑了。但那只是有限几个人,绝大多数的太监,相信了这个在避暑山庄待了四十几年的老太监的话,同时在琢磨着四十一年
前暴崩在这里的“嘉庆爷”,魂灵突然出现的缘故。
这要凭各人的“鬼聪明”去解释那些“鬼话”。死了四十年的鬼魂,突然出现,而且望着胤禛的住处,摇头叹息,这表示将要发生怎样的不幸?就
是不聪明的人,也能猜想得到。
还有件事,是连脑筋不甚糊涂的人,也觉得不祥的。这些日子里,皇帝每每在不知不觉中讲些“断头话”,看来会成语谶。
此外,胤禛在最近还特别眷恋皇后,不是把她请到东暖阁来闲谈,便是自己挣扎着到皇后那里来盘桓一个下午。皇后寝宫右侧,是一座水榭,曲槛回廊,后临广池,池中种满了荷花,正值盛开,胤禛每一来,总喜欢在那里凭栏而坐,观玩着摇曳生姿的红白荷花,与皇后谈着往事。
往事十年,在胤禛真是不堪回首!即位之初,正是弱冠之年,身体极甚壮硕,那会想到有今日这样的衰颓?自己想想,这十年中,内外交迫,应付糜烂的大局,心力交瘁,诚然是致疾之由,但纵情声色,任性而为,自己不知爱惜,真是追悔莫及。
当然,这份悔意,他是决不肯说出来的。而眷恋皇后却正是忏悔的表示。不过皇后忠厚老实,看不出他的意思。
胤禛虚弱得厉害,多说话觉得累。但是,他总觉得有着说不尽的话,要告诉皇后,他自己也已明白,这时不多说几句,便再无机会可说了。
为了不愿惹得皇后伤心,他避免用那种郑重嘱咐后事语气,有许多极要紧的话,都是在想到那里,说到那里的闲谈方式中透露的。好在皇后极信
服胤禛,他的每一句话,她都紧记在心里,胤禛不愁她会把那些要紧的话忽略过去。
有一次谈起大臣的人品,胤禛提到先朝的理学名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