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君继续道:“你中了状元呢,想起自己的母亲为了你守了二十多年的寡,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抚养你长大,所以请了皇帝为你的母亲树立贞洁牌坊。”
男子点了点头,神情里带了些委屈:“我是为了娘亲好。”
乐君轻嗤了一声:“好不好你自己心里不知道么?你是真为了你娘亲好,还是为了自己孝子的名声?”
男子正要反驳,乐君突然质问道:“你没看到你娘罗襦上系的双明珠么?”
妇人摸了摸那串明珠,黯淡了眸光,止不住的叹气:“娘亲本来是想着,等你能够自立了,娘亲再嫁人的,可如今……”
男子突然脸涨得通红,大喊道:“这是不对的!”
乐君也气了:“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这有什么不对!两个心灵的互相吸引,又有什么不对!难道就许你娇妻相伴,逍遥自在,却要让你母亲一生孤独?你母亲有不婚的自由,也有结婚的自由,我朝法条上写着,夫外出三年不归者,亦听改嫁!何况你母亲守了二十几年的寡了!”
男子气极,呵斥道:“胡说!”随即又念咒语似得接道:“我会好好孝顺母亲的,不会让她孤独的。”
乐君一听,更气了,一拍桌子跳起来:“让你别娶公主,别娶老婆,你母亲陪着你,你愿意么!”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狂风把那纷乱的榆荚吹的漫天寥落,拍打在茅草窗上,轻狂的扑在几人身上。
那小混蛋被乐君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啧啧道:“可真是个刺猬小姐。”
男子额头上聚满了汗珠:“这……这是……这是不一样的……”
乐君气愤,眼睛瞪起来,两条眉毛也倒竖了起来:“你让你母亲为你无私奉献,你又为你母亲做过些什么?”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江湄饶有趣味,她顿了顿,夕语公主的未婚夫么?朝颜之后,夕语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男子声音微微小了下来,带着丝丝的颤音:“我不是请命为母亲立了贞洁牌坊……”
“我是为了母亲好……”“我也不知道母亲和老师……”
乐君冷眼看着男子,不说话。
两旁树梢上的串串雪色小铜钱也跟着沉默起来。
男子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
很少有人,愿意面对自己的自私,正视自己的错误,他们宁愿,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因为直面自己的错误,拆穿自己的谎言,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人,都有逃避痛苦的本能。
僵持了一会,男子的神情看起来累极了,他道:“可只能这样了。”似乎是为了让自己能减少些罪恶感,又加了一句:“这是欺君之罪。”不知道是用来说服他母亲,说服乐君还是说服自己。
妇人闭着眼睛,脸上的弥漫着悲哀的神色。贞洁牌坊,在外人眼里,会不疼不痒的夸上一句。可对于当事人,那便意味着——一生孤独。
李密能够为了祖母,上书《陈情表》放弃做官。可这世上,又有几个李密?
黄香温席,仲由负米,老莱斑衣这些故事之所以能成为千秋万代传承的经典,正是因为,那只是少数。
为什么当母亲的,就一定要为自己的子女牺牲自己的幸福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呢?
就算在现代,也有的母亲婚姻不幸,却强忍着不离婚,受尽委屈。每天每天对着自己的孩子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呀……”“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却把自己的不幸通通归因到孩子身上,让孩子的生活也变得压抑起了。可乐君觉得,真的为了孩子好,不是忍着压抑的婚姻,而是活出一个更好的自己……可古代,君权,父权,男权……有几个女子能活出自己?
那混蛋看了看江湄,江湄没什么神色,也没有要上前的举动,他也不闹,就安安静静的站在江湄身边。如果江湄让君怀逸帮忙的话,那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君怀逸,君大人。堂堂中书令,皇帝的左膀右臂,亲信宠臣。
那混蛋又看了看气鼓鼓的乐君,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江湄会极喜欢乐君了,也知道,为什么江湄总是对乐君感兴趣了。
狂风落,榆荚飘尽。树梢上有饥乌觅食,偶尔发出几声不合时宜的鸣叫。
可乐君知道,这男子不过是怯懦,在面子,君权与母亲的幸福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似乎认为,母亲为他奉献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真的,是理所应当么?
江湄顿了顿,才走了出去。小混蛋见状一笑,也跟着走了过来。江湄看了看乐君,开门见山:“疏林小店,找君怀逸,就说是江湄让你来的,他会帮你……”
那状元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江湄:“是……是……是那位……那位君大人?”
江湄没有理会那男子,正要离去,那妇人突然对着江湄下跪道,连连啼泣不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江湄只轻轻道了一句:“不必谢我,我并非帮你。”说完,江湄看了一眼乐君,勾唇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树梢的榆钱儿摆弄着自己的颜色,悠悠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乐君听闻,倒是感激的对着江湄一笑,随即蹦蹦跳跳的追上江湄,无视那小混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惊讶道:“你是说那个君大人么?嘻嘻,我今天也见过他呢……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