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丢开手吧,一味皮缠,学生未曾梦及,便是未曾梦及”。“你说甚?哼,本待打你,你如今骑不得马,打你再坐不得轿”,元默用筷子点着刘洪起道。已近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元默才开始吃饭。元默道:“究竟三百年后我朝年号为甚,皇上为甚,你不说与我,日后说与北镇抚司吧”。
刘洪起道:“学生梦见后世倭乱当夜,曾梦到一只茄子,切开后,瓤子疾疾地就变了色儿,学生觉得这个梦不好”。元默道:普天下的茄子不都是那般。刘洪起道,天晚了,学生不搅扰了。说罢,不待元默发话,行了一礼,竟然大喇喇出去了。元默将筷子往碗上一拍,正待发作,却忽地一惊,茄子?随即他想到大明开国已二百六十余年矣,再过三百年,难道大明会有六百年国运?太祖成祖以下,大明代代昏君,元默从内心就不相信大明还会有三百年阳寿,汉唐宋元,哪朝超过三百年了?大周虽号称八百年,但到了东周时便已名存实亡。但是,茄子?切开后内瓤迅速变色的茄子,莫非在比喻当下,会迅速失国?元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室内绕走两圈,“此人,究竟是何来历?”,他心道。
此时,刘洪起正在巡视驿站的马棚,他心道,若能将河南的驿马都搞到手,那就是一个骑兵师,若能将开封府的驿马搞到手,也是一个骑兵旅,谁说大明缺马。走着走着,马棚中间出现一座窄窄的门楼,借着昏暗的灯火,门楼上依稀是马王庙三个字,里边供的是马王爷,刘洪起见之一笑,也无心进去看看马王爷是不是三只眼。他只知道,元默没长三只眼,其奈我何,一点好处不给,我凭什么说。他当然也知道,给不给好处,如今已不是元默说的算了。
由扶沟往北,一路沿着沙河走,百余里外便是朱仙镇,再由朱仙镇往北四十里,便是开封。沙河过了朱仙镇便折向西北,向中牟县流去,因此开封城并无水路。朱仙镇因岳飞著名,镇外有岳王庙,此时,在岳王庙正殿浸在乌烟瘴气的烛火与香火中,两边柱子上的楹联上题着四句诗:万古关河泪,孤村日暮笳,向来戎马志,辛苦为中华。庙是好的,诗更好,只是院中立着几排光脊梁的汉子,人人手持大刀,低声吟着:昆师山,传恩子,师爷传我金刚体,金刚体,不乱提,刀枪箭矢不入体。念完,一个老道由岳飞像前捧来油灯,端到一个汉子跟着,那汉子将燃烧中的灯芯捏出,张嘴吞下,又乱叫唤了几声,然后蹲起马步,旁边一个汉子上前,挥起大刀,往他肚皮上连砍三刀,留下了几道红红的刀印。之后,老道端来一只碗,又从袖中摸出一张黄裱纸,将纸在灯上引着,胡乱念着咒语,同时将燃烧着的黄裱纸乱舞了几下,将纸灰淹到碗里。一个接子接过碗,将符水喝下,又是蹲起了马步,被连砍三刀,毫发无伤。
这时,一个小童挑着一盏白莲灯上前,将灯放在香案上,众人冲白莲灯磕了几个头,老道开始发表演讲:“世间叫你们光棍破落户,浮浪子弟,咱们因何破落,因何浮浪?只因弥勒沉睡,世道陷入魔境,如今无生老母指派弥勒转世,还世道以净土,纵然不成,老母也会接我等回天界真空家乡。大家拧成一股子,莫要松松啦啦,只要有口气在,干它一场,与其歪歪搭搭地过一世,不如豁出性命除却魔头,世道方得干净——”。
两天后,雨后的泥泞里,一行人族拥着两抬官轿,行在沙河西岸。队伍有三四十人,除却轿夫,举回避牌的,和几个厨子,便是十几个执水火棍的,挎刀持枪的不过十几骑精兵。路上不时有积肥的独轮车,驮粪的驴,耕地的牛,远远地回避,躲到了岔路上。一个老农望着远去的队伍,念道:千生意,万买卖,赶不上刨土垃块。刘洪起掀开窗帘,往轿外看了看,只见岸边,鸭子一头拱下水去,再上来时却是满头乌黑,却是拱进了淤泥里,刘洪起见之,摇了摇头,看来这沙河行不了大船。“乌云透光,歇晌还要下”,轿旁一个衙役道。刘洪起闻言看了看天,随即又低头关注起沙河,只见对岸一条窄窄的支流汇进沙河,在汇入点被打了个坝子,坝上留了个口子,雨后的水流不断由那口子流进沙河,口子上被笼了个水笼子,用来捉鱼。
临近中午,对岸出现一条宽阔的支流,由东南方向汇入沙河,本来这条河被轿中的刘洪起放过了,但队伍中有人道,已入通许了,刘洪起闻言,掀开窗帘观瞧,“老八”,他叫道。八弟刘洪礼闻言,打马过来。“那是甚河?”。“二哥,那是涡河”。刘洪起想了想,问道:“这小黄河,竟有两条水路通淮?”。八弟刘洪礼回道:“正是,南边的颍河水道繁杂,便不说了,这涡河,由此向东南三百余里,于怀远县入淮,彼处距祖陵不远”。刘洪起闻言一笑,道:“怀远县城距凤阳祖陵不足五十里”。“二哥,你晓得?”。刘洪起并不答话,只是一叹,放下了窗帘。刘洪起晓得还远不止此,那怀远县城附近还有一座涂山,是大禹大会诸侯之所,一座荆山,是卞和发现和氏璧的地方。还有一眼白乳泉,号称天下第七泉的。他还知道,三百年后,在怀远与凤阳之间,会出现一座恶俗的城市,一天几千次车喇叭,天花板上无休止的噪声,凌迫得他远赴异乡,市民无论男女,人皆出口成脏,市民以养哈巴狗虚度无聊的人生,城市中除了喇叭叫便是狗叫,喇叭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