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阑定了定神,见霏霏身上所着,是轻薄的杏黄色春衫,就又问道:“霏霏,距离我们出发去江州探望外公,还有多久?”
霏霏扑哧一笑,无奈道:“回小姐的话,明儿个我们就要启程了,仔细算来,距离出发去江州,约莫还有九个时辰吧!”
容秋阑呀了一声。这样说来,岂不是明日就要回江州了?
容秋阑的亲爹,容太傅容琛,先后有过三房妻妾。
嫡妻应氏,先天体弱,诞下一子容晙、一女容春意后便撒手人寰。
没多久,京城环水之上的飞虹桥建成未满三个月,就溃然崩塌,造成平民死伤不下四十人。皇帝龙颜大怒,下令严加查办追责。工部小吏郑友思昔日曾是容琛同窗,不巧也兼有飞虹桥建造督工之职,受此案影响,郑友思人头落地、身家全部充公不提,子女亦是充军的充军,发卖的发卖。
容琛看在往日同窗之谊,怜其子女遭逢如此变故,便派人拿了银钱打点,将郑友思之子郑明长编入黄陽关参将董译麾下,委托董译照拂;又将郑友思独女赎出,收作妾室——这就是郑氏了。
按说郑氏出身虽不如自幼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应氏,但也算是小家碧玉,主持中馈、相夫教子,其实也足够了。但三年之后,容琛为太学之事,赴江州请大儒周鸿出山。途中,容琛结识李氏婉仪,一见倾心,打听之后,李氏便成了容琛明媒正娶的续弦。
李婉仪即是容秋阑生母。
李氏天性喜欢女孩,虽然容春意丧母后养在她膝下,却仍嫌不够,恨不得能将郑氏的容夏至也抱过来养。及至生育,李氏先后诞下容时、容晖二子,虽然把无子的郑氏嫉妒得眼圈都红了,但只因未有女儿,李氏仍是愀然不乐,飞速的消瘦下去。
也不知在神佛前求了几百遍,李氏终于盼来了小女儿容秋阑。不过,许是容琛八字实在太硬,续弦李氏竟未能活着看自己最疼。在容秋阑长到八岁时,李氏也因病而逝。
连殁二妻,容琛至此也淡了儿女情长之事。唯有郑氏,虽然没能得正妻的名号,但她战战兢兢,活得比应氏、李氏都要久,便得到了最终的胜利果实,现在俨然便是执掌容府事务的女主人。只可惜郑氏生育艰难,膝下除了二姑娘容夏至之外,并无儿子傍身。
至于每年例行回江州两个月,那还是李氏出嫁时定下的事。
李氏出身并非书香门第,而是江州船运局老板李望隆之女。
景朝对行商并不打压。江州船运局局下所辖运船甚多,帮众亦广,负责押镖、船运、织造之事,可谓江州第一大帮派,就连江州布政使见了船运局大老板李望隆,都要下马,客气作揖。
李氏为李望隆独女,远嫁京畿,李望隆最初自是不愿,李氏亦割舍不下老父。故而当初容琛遣人提亲时,李氏便提出了每年四月至六月,自己必要回江州探亲的要求,若容琛不允,她便不嫁。
容琛无奈,只得应了。到得后来,李氏因病香消玉殒,容琛想起老丈人老年失女,何等痛彻心扉,故而次年四月,仍是命人将容秋阑送回了江州,希望外孙女能稍慰老丈人之心。
这就是容秋阑每年例行,回江州探望外祖父的由来。
既然启程在即,容秋阑心下稍安。
人人都知她外祖父家是江州数得着的富贵人家,却鲜有人知,外祖父在船运局老板这一身份之后,真正效忠的主子是谁。
若要从现在起步步为营,拯救整个容家,那么外公,就是容秋阑最可倚靠的势力。
霏霏见她一脸欣悦之色,又已掀被坐起,连忙不失时机地拣了一件外裳抖开,作势给容秋阑身上披过去,口中笑道:“小姐,我若是你,就趁着这明媚春光,先去和淳楼里吃它三大碗糖蒸酥酪。毕竟明日出发之后,至少有两个月都吃不上京城的点心吃食!”
容秋阑闻言十分鄙夷:“瞧你说的。江州富庶之地,好吃的东西海了去,我还会惦记这区区一碗糖蒸酥酪不成?”但仍是抻直了手臂,让霏霏服侍着替她穿衣:“不过呢,倒是可以去和淳楼里买些经放耐贮的点心,带到江州,给外公也尝尝鲜。”
霏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是了,小姐。若是去和淳楼,倒是可以顺路,和那个小村姑道个别。不然你也不和人家知会一声,一走就是两个月,她若是还在原地痴痴地等你,岂不是误了人家的事。”
景朝风气开放,又兼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治安甚严。故无论男女妇孺,均可大大方方在街头闲步游玩。
容府的门房见了容秋阑与霏霏,也只是眯眼笑着,叮嘱说:“三小姐,可得记得在日落之前赶回来,不然天一黑,鬼子母就出来游荡了,被她啊呜一口吞掉,你就再也回不到人间来啦!”
“刘阿伯又吓唬三小姐!”霏霏作势要替容秋阑锤他,不料一转头,却见容秋阑抿紧了唇,目光灼灼凝视着刘阿伯,稚气的脸上,是与年龄殊不相称的严肃之意。
上一世里,明知前方再守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却依然执着为容府看门的刘阿伯……
“刘阿伯。”容秋阑肃容道:“谢谢你一直以来守卫容氏,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刘阿伯不明就里,憨厚地笑了起来,曲起黧黑的手指,在容秋阑软玉也似洁白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刮:“三小姐在讲什么呢?快点出去玩吧,一定要玩得开开心心的,啊。”
春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