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首《梅花引》被一双细嫩素手弹奏出,闭上眼睛细细聆听的段元亨才算明白,这声色双甲的花魁当是实至名归。
这曲子原是笛曲,后被名人骚客编辑为古筝曲,而这位红鱼姑娘,又将琴曲转化成了琵琶曲,但凭这一点,就足见其道行高深。
梅为花只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
梅花一弄断人肠。
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段元亨右手压在剑鞘上,气沉丹田。随着曲声渐渐低婉,在缓缓高昂,他的内力也随之起伏变化。
心神空彻,再无杂念。
那授剑传功的青衫师傅,从未教过自己一招半式。初入江湖时,自己便是个有些内力加身,拳脚却不如市井青皮的空架子。后来混入过几个小门派做了几个月打杂弟子,却接触不到什么武功秘籍和高手交锋,索性能学会些下成的吐纳之法与花架子。
空架子和花架子,再无奈也只能选择个后者啊。
后来那一直神往的江湖路越走越远,接触的也越来越多。
逐渐的段元亨也琢磨出来个道理,那就是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未必适合自己。想来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哪个没有自己的成名绝技,还不都是几载甚至数十载专研出的。老爹段千鸿年轻时自创一掌“擒潮”,传闻真可“擒”住十丈**。
一掌潮起潮落,又一掌将大河分两堑,神乎其神。
总之段元亨是没亲眼见过,还指望老爹能特意耍给他看咋的?
自创招式,那可比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面子的多。只是何其难,难如上青天啊。
眼下不知怎的,一丝微妙的感觉在脑海中逐渐汇聚。
剑上一股股气意翻腾,让段元亨格外陌生。以前剑上有内力,也并非这种感觉,自从内力被自己萃取殆尽后,再无波动,剑鞘中的浩瀚“湖泊”归于平静,再也没有以往的波澜。而此时的这股气意就和内力的波澜大相径庭,像是一种绵柔的剑意
那似有似无的轻柔感慢慢传入手臂,顺着筋脉,涌入丹田。
段元亨习惯性的自闭窍穴三十六,像以前封锁内力一般将剑意强行留在体内。
也幸亏这股剑意过于温柔了些,否者不属于自己的剑意在体内横冲直撞,不死也是筋脉俱断。胡作非为还不自知的段元亨用自身内力牵引这剑意汇入丹田,忘乎所以。
或许说是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形成的自闭窍穴修炼习惯,使得段元亨的筋脉要超出常人的坚韧粗壮,否者眼下的剑意汇丹田,绝无可能这般顺畅。
剑意充满丹田,再无法汇入。于是仿佛是有了灵性的活物一般,朝五脏六腑涌入。
胸前一股剑意在,不吐不快!
曲声不断,自有一种慷慨激昂。
此曲节奏上采用循环再现的妙韵,重复整段音调三次,每次重复都是采用泛音奏法,故成为《三弄》。
审音者在听之,其恍然身游水部之东阁,处士之孤山也哉。
从容和顺,为天地之正音;而仙风和畅,万卉敷荣,隐隐现于指下。但新声奇变,稍近时俗,然恬静幽清亦古曲也。
段元亨猛然睁眼,留下一句“别停”,身影一掠出窗外。
花魁眼中露出一抹惊讶,却曲声未停,素手渐疾。
此起彼伏,情绪激越,旋律跌宕多姿,如冬雪铮铮寒梅竞相怒放之势。
段元亨飞身立于胭楼脊檐,与那袅袅曲音只一顶之隔。
腰间青锋出鞘,溅起漫天纷飞秋叶。
随曲声舞之。
一弄叫月,声入太霞。
二弄穿云,声入云中。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
我段元亨一身剑气入胆,今日三弄入剑道!
这一日,恒州城又添新事迹。
传闻一年轻剑客在胭楼顶上,乘千里快哉风,挥出三剑动满城,只叫那黄叶漫天一入太霞乡,二入千里云,三入江涛水断流,纵绝世风采。
也是这一日,恒州总监军邓瑁不带亲卒,只携家眷,申时入城。
天色渐暗,在花街柳巷开始红飞翠舞之时,酒过三巡的段元亨微醺着离开胭楼。回想起那曲荡人心魂的《梅花引》,仍是回味无穷,只觉得人已离去,魂还留在那琵琶弦上,索性也不急着找那花魁“要回来”。
既然有人一番美意,那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亦如归来那日,依旧是这条老街,巷角院墙,段元亨昏沉着脑袋靠在墙上,一阵冷风吹过,拂去几分酒香热气,面带一丝醉意,格外舒爽,回望灯火通明的胭楼,醇醇一笑道:“那把琵琶我要了,那弹琵琶的人我也要了。”
世人能有几回舒心醉,多半都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酒中带愁,入喉苦涩。
不嫌弃地面肮脏,也不心疼锦衣华贵,就这样一屁股坐在墙角,耳边传来夜市叫卖吆喝声,热闹非凡。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恒州最尊贵的长公子,正像乞丐一般坐在地上,哪还有半点白日三剑风靡全城的风采豪迈。
此刻的段元亨没来由的想到六年周游时,在江湖上遇到的一个神仙女子。同样是酒,出自那女子之手,却怎么喝都是舒心的,入口后便再也不能忘怀。
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才发觉酒葫芦没带在身上。
扶着墙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只留下一抹身影,随后消失在老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