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醒
世事一场大梦。
在梦中，我过了四千多年平平淡淡的日子。
也度过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那一场浩劫，以一天一地的血作为结局。
再醒来，恍若隔世。
床幔迤逦而下，层层叠叠将我缠绕其间。一旁打着扇子的小天娥看着有些困倦，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
我想出声，但觉嗓子干哑，说不出话，别扯扯她袖子。
小仙娥猛地一惊：“水，水神仙上醒了！”顿时呼啦啦床头围过来一群人，我顿觉呼吸有些不畅，“快去通传天帝陛下！……水神仙上，您已经沉睡了大半年了，陛下每日都来看您，这才刚刚去忙公务离开，您就醒了。我们已经去禀报陛下了，您稍等一会儿，陛下应该很快就来了。”
“火神殿下呢？他为何不来看我？你去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醒了。”
小仙娥的表情很是奇怪，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难不成，他出门了？他去哪了，我去找他也行。”
“水神仙上，”小仙娥斟酌了半晌总算是开口了，“现在哪还有什么火神啊……先火神已经殒身大半年了。”
……我一顿。
胸中涌起一口烦闷之意，一张嘴，哇的一口吐出来。
低头看，一口黑红的血喷得床褥上到处都是。
眼前一黑，又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的梦境，又与之前不同。
我竟是掉进了自己的识海里，看着往日一幕幕掠过。
见凤凰与我初遇，见我在他身边当书童的百年，见魔界捉穷奇，花界取仙草，见红尘诸事，见我摇摆不定，他暗自情伤……
将过往细数一遍，原来他早已对我情根深种，而我却一无所知。
凤凰，你这个傻子。
你怎么傻到喜欢我这样一个人？我不光灵力低微，还蠢笨如斯，生生辜负了你。
是我辜负了你，凤凰。
对不起，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我对你所有的情义都被什么压制住了，明明此刻旁观着你，我都能感觉到心在剧烈跳动，但在当时，我的心却如一潭冰封万年的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站在一旁看着当日的我，我真想一巴掌把那时的自己抽醒。
究竟为什么？怎么会糊涂成这样？
我分明是爱你的凤凰，为什么当日的我，会那样冷酷无情，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这不对。这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再醒来，感觉手被什么人握着。
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小鱼仙倌。
“觅儿，觅儿你醒了？”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得不怎么真切。
我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好疼，发不出声来。
“觅儿，你怎么了，想要什么？要不要喝点水？”
我摇摇头。
“觅儿你别哭，想要什么跟我说，是不是哪难受，岐黄仙官就在外面候着，我这就宣他进来。”
我缓缓摇摇头。
哭？伸手摸了把脸，竟是湿漉漉的。
我叹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搬去栖梧宫……就住我原先那里……”
小鱼仙倌面色一窒，神情很是复杂，我看不太懂。
他面色半晌方缓和过来，点头应允：“既然你想搬过去，那便搬吧！觅儿，我知道你一时之间还缓不过来，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当天，我就被侍从抬着软轿，送进了栖梧宫，重新住在我当时做书童的时候那间厢房。
归来池苑皆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再也不会有那个人，用珠玉落盘的声音喊着：“锦觅，续茶！”
留梓池盘，凤凰树花叶凋敝，再不见那人身影。
我分明记得他当时极爱站在这里，袖手望着凤凰花。
察觉到我来的时候，他回头一望，唇角的笑意燃得天边的云霞都相形失色。
“锦觅，你这小妖，倒还有两分用处，本座瞧这花很是不赖。”
“那可不是，人人都夸我这种花的手艺出神入化呢！”我得意得很。
“人人？”这喜怒无常的鸟便眯了眯眼，笑得有些阴森：“你还送过花给多少人？”
“啊，挺多的吧，小鱼仙倌、月孛星使、了听、飞絮、狐狸仙……”
“够了够了，你这没心没肺的。”说罢又用那很是怒其不争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伸手弹得我额头生疼：“原来你这不要钱的花天界人人有，并非我栖梧宫独一份？”
“那倒也不一样，给他们的都是种子，让他们自去云端种下即可。这亲手栽出的凤凰花，只此一棵，别无其他。”我这嘴脸甚是谄媚，唉，没办法，我们做果子的总是不好和他们鸟儿计较。
他那脸上便又立刻多云转晴，神采大放。
此刻，我一抬眼似乎还能看见他当时神采。
可是这树死了。任我如何作法，也无法转圜。
正如他一般，没留任何余地的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