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镇海王听得入了神,端坐在敞篷轿子上,若有所思。
和尚低了头,脸色苦闷。
“动了心,受了伤,尝了苦。我们就退缩,或者放弃,或者逃避,再也不愿付与真心。可是这样无济于事。无论我们怎样逃避,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走的还是会走。你无法拒绝,也无法挽留。所以,我决定不再忘却,不再逃避,不再袖手旁观。我决定面对。面对那些爱,面对由爱而生的恨,面对那些乐,面对由乐而生的寂寞。”
镇海王似有触动,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悲戚之色。
和尚面无表情,如同僵化的死鱼一般。
陆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所以,今天我决定站出来面对这一切。虽然这一切是如此难,如此复杂。有一位长辈朋友跟我说过,世事如网。而我是一条鱼,我最怕的东西就是网。以前我一直逃避,今天我决定鱼死网破。王爷,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缘由。”
陆姝说完后,镇海王没有任何回应,半晌才似乎回过神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陆姝,问道:“你说完了?”
陆姝点头道:“说完了。”
“我相信你就是陆姝,那个曾经让皇上魂牵梦绕的女人。虽然你的话让我触动,但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曾像你一样心软善良,但是柔软的地方被坚硬如石的世事磨砺无数次之后,会生出坚硬的茧。陆姑娘,我现在浑身是茧。我必须杀了你。别说是你了,在这险恶的官场,无情的世间,我无数次杀死过自己。”王爷自嘲地笑了笑。
王爷改口称她为“陆姝”,而不是“妖女”。
陆姝从未想过王爷会饶过她,但是王爷能说出这番话来,让她颇为意外。
然后,王爷看了看左右手持刀斧的狼虎一般的将士,眼睛一闭,叹息道:“杀了她!不过让她死得体面一些,别剁得乱七八糟的!”
将士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如何下手才算“体面”。
其中一位将士抽出长刀,刀影一闪,陆姝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刀刃划破了陆姝的袖子,划破了她的手臂。
陆姝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倒是忍得住疼痛,不料不远处的和尚却尖叫了一声,仿佛这一刀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姝朝寺庙大门口看去,和尚浑身哆嗦,面色煞白。
镇海王精神为之一抖,露出讶异之色,看着哆嗦的和尚,忽然一笑,说道:“我早听说过你与陆姝姑娘的联系。没想到你竟然比她还痛。这也好,恰好证明她就是你的缘起之人。”
和尚厉声道:“我是恨她!但也只有我能恨她!别人不能伤她一丝一毫!”
陆姝一怔。
和尚朝王爷大吼一声,如同虎啸。与此同时,他的嘴瞬间变得又瘪又长,是一张巨大的鱼嘴。
一团黑气从血盆大口中喷出,直逼围绕陆姝的将士。
将士猝不及防,不小心吸到黑气,顿时脸色青紫,如被人扼住了喉咙,丢了武器,双手护住脖子,跪倒在地。
“先杀了她!”王爷指着陆姝大喊。他的敞篷大轿迅速往后退,躲开黑气。
敞篷大轿后面的将士用白衣掩住口鼻,冲上前来,挥舞着刀枪刺向陆姝。
“杀!”和尚张开血盆大嘴吼道。
他身后的人还未冲出来,就先将长枪长棍往王爷那边投了过去。
数位将士或被长枪贯穿,或被长棍击倒。落地的长枪长棍插进了泥土里,在将士阵营前形成了如篱笆一样的简易屏障,由此给他们赢得了一定的时间。随后,他们如同一群洄游的鱼般冲了出来。
等王爷的将士突破了长枪长棍的障碍,和尚这边的人也已经到了陆姝身后。
佛门清净之地瞬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蛐蛐斗起来了。我们快走!”
陆姝耳边响起了借落子的声音。
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一位将士虚晃长枪,想要拉她走。
那位将士正是借落子所化而来。
陆姝摇摇头,说道:“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我没想过要逃生。”
“你是不是吓傻了?”借落子一面挡开周围人的进攻,一面气急败坏地喊道。
听了这句话,陆姝顿时想起了曾经在相似的场景下,有人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那个人呼吸急促地说道。
那个人是李将军。
曾经蛮夷犯边,皇上想要御驾亲征,但受到众多大臣反对。
他偷偷告诉她,他要以将军的身份去边疆,亲自抵御外敌。他会带着那幅画,便也是带着她。
他果然这么做了,却不料遭到敌人偷袭。
他浴血奋战,拼死抵抗。而她站在厮杀的战场,呆若木鸡。
她还是鱼的时候,羡慕人世间桃花梨花盛开,羡慕人世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羡慕人世间有礼义廉耻信。而作为一条鱼,不但害怕渔翁的网,还要时时刻刻避免自己被更大的鱼吃掉。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人会吃人。
但是身在沙场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人跟鱼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人在以另外一种方式吃掉相对较弱的人。
她是因为想到这个而愣住的。
将军以为她是被眼前的血腥吓坏了。
由于将军身先士卒,将士们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击退了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