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草地上并排躺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霞光将天地照得一片暖意。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望着那太阳越变越红、越沉越低……
庄左的鼻子已经不再流血了,脸上的血迹没擦,到现在已经干成黑色、阡陌纵横地交错在脸上。堂堂寸崖大国师的一张花脸,任谁看了都忍俊不禁。
天色越变越暗,抛去的心事又一件一件压回心上——严阖还有蠢蠢欲动的野心、荣实还有未竟的事业、龙桥还有未明的阴谋、前辈还有为他换来的命数……
待那最后一点洒脱也随夕阳西沉,庄左坐起身来,解下拴在树上的绳子,将灰皮驴子牵回大路上。
“走了。”他冲陈裁冰招呼道。
背光,陈裁冰看不清大国师脸上的表情,但她听出这一声“走了”里少了生趣、多了无奈——堂堂的寸崖大国师,能对什么事情感到无奈呢。
裁冰沉默地走到驴儿前,被国师一把举起来,放到驴背上,接着他自己也骑上来。
灰皮驴子许是吃够了草、还嚼过了寸崖大国师法力无边的头发,一路跑起来力量十足,才酉时许,便将两人驮到了城门下。
两人在驴背上什么也不说,庄左是因为心头事,裁冰则是因一点害怕、一点赌气。
这时候城门已经闭了,庄左翻下驴,走近那城门前,握紧拳头用力敲几下。
那敲门的声音从这边几乎听不到,穿透那厚厚的城门,在另一边却是响亮得惊人。
若是真正的国师,这时候会用到的可就不是大力敲门这般粗俗的手段,庄左记得他最爱显摆一手传音入密的本领——那本领是他近些年才新学成的,也许是新鲜劲还没过的缘故,不管需要不需要,他一有机会便会用这伎俩向庄左和戚芝莱传信。
这时候要是有那法门,便不用费我这周身的力道,敲得拳头生疼。
不多时,两支搭在弦上的利箭从上方的城垛间伸出,对准了城下那敲门敲出洪钟般声响的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
城垛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军爷不必如此戒备,赶路晚了的行人而已。”庄左仰头冲城上喊道,
“城门已闭,要进城明早再来!”城垛后的脑袋探出一点,见来人手无寸铁,只是个面善的青年,随即放下弓箭,站直了往城下喊道。
庄左侧身冲陈裁冰一勾手,后者艰难地摆弄摆弄缰绳,驴儿像也读得懂似的迈开蹄子,往这边走过来。
“小人也不想麻烦军爷,只是我还带着孩子,小姑娘家在外露宿怕感风寒,还请军爷通融通融。”说着他将手举到头侧,拇指和食中两指捻一捻,意思是要意思意思。
也不知城上的守卫是心疼姑娘还是动了贪念,那头更往出探些,正瞧见庄左怀中一闪,原是掏出了一锭白银。
“你……”守卫还有些迟疑,话未出口——
“钱给我,我给你开!”另一个守卫飞快地往下吼一声,随即跑起来开城门去。
迟疑的那个反应过来,也追着往城下去。
庄左收回目光,双手环抱,候在门前。不多时,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一条缝,两个守卫你挤我、我挤你,从门缝里钻出来。
“快啊!”其中一个冲庄左招呼道。
庄左应声点点头,侧身向裁冰一招手,走近了一把牵过绳子,拉着驴儿往门缝去。
两个守卫堵在门口,谁也不让谁近一步,便纠缠作一团,最终只有两只手掌齐齐伸出。
庄左摇摇头,徒手将银锭掰作两半,一人手心放一半,随即牵着驴儿走进门里。
裁冰骑在驴背上,目光禁不住被扭打的两人吸引。直到从那门缝里再也望不见外面的景象,两人还在纠缠着,谁都觉得另一半银锭也该是自己的。
裁冰扑哧一声失笑,扭回头看向前方,这一看便吃惊地瞪大了眼——
城内与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这哪是酉时该有的面貌。
……
太微国以天文分国、以地理置郡,后者划分出神州二十八路、前者则排布出天下百八十国。
元贞伯国,处元辰、廉贞之野,封八百邑,与棱山、泽源两路有交。
龙禅之时,新帝让军权与武绥大统领、让教权与寸崖大国师,列国封君从此只余衣食租税之享,真正的辖权唯限于自家一座城郭。
而这诸顺城,便是历代元贞伯的城郭。
伯爵往上的封君大多有钱有势,与此同时却无兵无权,还要受路州掣肘、京师防范。长年以降,生出的老爷少爷多是胸无大志、挥金如土的土财主,不堪称一国之君,倒堪称一方豪绅。
既无军队要养、亦无属地要治,白白收来的租税怎也挥霍不完,许多封君都会选择将之投入自家的主城之中。各式碧瓦朱甍、各路红粉清流,能动的不能动的,统统都塞进这家传的城郭中。
除此之外,手头阔绰的诸侯还常向府库吃紧的邻近路州卖地扩建。长此以往,许多王侯的城郭要比邻近路州的治所还要繁华,更为之招来不尽的佳人才子。
这诸顺一城,便是帝国北部数一数二的名利场、销金窟。所谓北诸顺、南暨昌、东国有安邻、西国有凤章,这其中除了轩陈的国都安邻,其余三个,都是帝国鼎鼎有名的诸侯城郭。
诸顺虽在北地,但胜在依山傍水,北风有隔、西风不至,是难得的一片宝地。城中有清水阁、鹭项楼,都是一等一的风雅去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