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不引起世间强者的注意,入世之时,我会将一部分修为封印,如此,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当初你我瀚海沙漠匆匆一别,第二年,我便离开世间,回到这天罪城了。”
罪华年笑着,让牧龙坐在院中的草亭中,又从院中的老井中,打来一桶水,煮开,泡了茶。
这茶,极苦,乃是一种直入心髓,能够苦进元神中的味道。
牧龙仅仅只是细呷一口,便苦的皱了皱眉头。
不过,这等苦味,隐隐间,却能让人精神焕发,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在极苦之后,又会有淡淡的回甘,虽不浓郁,却十分真切。
“好茶,当真好茶!”
牧龙赞叹间,又饮一小口,只觉得这苦中,愈发有无穷滋味。
罪华年道:“牧兄弟远道而来,奈何这天罪城瘠薄,不比世间繁华,也无甚好东西能够招待,唯有这茶,牧兄弟喝的惯便好。”
牧龙笑道:“华年兄哪里话?”
“这茶,滋味无穷,世间难寻,今日喝到,是属幸事,怎敢奢求其他?”
闻言,罪华年说道:“这茶,唤作‘天东龙胆’,自上古时期,便只产于天东界关之地。”
“军中不许饮酒,当年戍守天东界关的大军,便最喜饮这龙胆茶。
这茶,要熬着喝,最好,越是煎熬,越出滋味,能提精神,壮胆魄,喝下一碗,便是平生再苦也能咬牙挺下去。”
“只是当年一战,先祖一剑断天东,这界关处的龙胆茶树被黑暗侵蚀,近乎绝种,唯有这天罪城中,尚存留下几株。”
“天东龙胆……好茶!”
“干!”
牧龙仰头,将那龙胆茶灌入口中,纵无烈酒之辛辣,却更加荡气回肠。
这茶中,带苦,苦得是曾经那段黑暗悲壮的岁月。
无尽岁月以来,天罪城中的人,大概已然习惯了这等苦味吧,或许他们之中,有人终生从未尝过甘甜滋味。
身为天罪城主,罪华年或许也习惯了,自从出生之日,身带镣铐,入世走一遭,镣铐依然加身。
罪华年……罪华年……华年何其好?
华年之中,该对酒当歌,该歌舞升平,该闲看花开花落,该看云卷云舒啊!可现实却是有人醉生梦死,也有人负罪前行……有罪者无罪,无罪者反倒却有罪……牧龙从来都是性情中人,知晓这天罪城的来历,又在天罪城中,遇到曾经的故人,救命恩人。
这原本,该是天大的幸事,该无比欣慰,可得知罪华年的情况,知晓这天罪城背后的故事,他却笑不出来,胸口发堵。
他想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难道,这果真就是宿命么?
可宿命,就能注定有人一出生,便要负罪前行么?
甚至在还未出身时,便被定了罪。
牧龙作为后世之人,望着那高大的英涿雕像,心中不由感慨。
“神将英涿若是有罪,独负罪于子孙后代。”
至于这天地,至于这苍生,至今可还有人记得曾经有个天东界关的守将,名叫英涿,死守天东千年,失守之时,挥剑斩断天东路,用命护了一座孤城么?
今世的人,恐怕连战天子这个时代都不知晓吧。
天罪城中的人,自称罪族后裔,乃是忠,英涿后裔,镣铐加身,乃是孝,所有的一切,源于英涿最初,至死不渝的忠。
忠于天子,忠于天朝,忠于乾坤,忠于天地万灵!这忠,却不是愚忠,而是极致,甚至能够在无尽岁月之后,依旧流淌在子孙后代的血液与灵魂中。
罪华年依旧以罪自居,但这一刻起,牧龙却不敢在在他面前提半个“罪”字,不是不敢,而是惭愧与无颜。
“我来时,看这城中百姓,过得清苦,现如今,世间虽有纷争,但相对黑暗血祸而言,也算太平,华年兄未曾想过,带着他们回到世间么?”
牧龙,大概也只能这么问。
如果罪华年点头,无论多难,他都想让天罪城的百姓,重回世间。
他们的祖先,曾经的天东守军,用白骨筑城,为了守护世间,但至死也未能回到世间。
昔日的英魂已逝于岁月尘埃,总不能让他们的后世,也坚守在这样一座孤城之中。
罪与苦,何时休?
世外孤城,有受不尽的苦,代代相承,也是洗不清的罪。
牧龙大概终于明白,为何他们喜欢天东龙胆茶,那龙胆虽苦,但极苦之后,终归会出现回甘……他们的一生,却不见得有。
不过,听闻牧龙如此问,罪华年却是笑着道:“我曾不止一次去过世间,世间之人,的确享福,不过,许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天罪城的百姓清苦,自出生开始,身在苦中,便也不知苦,就当是传承的使命吧。”
“活得下去便好,罪族之后,岂敢奢求安逸逍遥?”
“这天罪城,自先祖之后,历代城主,终其一生,都在等,等一个赎罪的机会。”
“黑暗血祸,从未真正消失过,这天罪城,便是世间的眼睛,必须时刻清醒,时刻警惕!”
“艰苦的环境,能够磨练心性,造就真正的强者。”
“我等罪族之后,不是不想回世间,做梦都想,可我们又不敢回世间,怕那些安逸,会让我们懈怠,我们,是要赎罪的……”牧龙听得一阵沉默,胸口愈发闷堵。
许久之后,他开口,问了一句:“何时,才能了断……”他依旧不敢说出半个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