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不由得感叹,李自成是那种只见过猪跑,从来没吃过猪肉的人。所有的军事知识靠的都是和包括他在内的军人的长年接触。但是,真到了实际应用的时候,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像个新手。发粮的事情差不多了,李自成派王瑾和李自敬回李家站,主要是统计一下,李家站乃至整个双泉里的人,有谁愿意跟他们一起走,有谁愿意留下。
王瑾先去了趟城隍庙接艾四,这孩子还老老实实等在这里,他在艾家显然待遇也不怎么样,对于艾家的灭亡毫无悲戚之感。城隍庙里还躲着七八个人,都是艾家的奴仆、长工,艾家被破之后无处可去。人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们都说愿意入伙,求王瑾带上他们。李自成等人与艾家的仇本来就与这些人无干,他们也是受艾家欺压的,王瑾自然答应。一行人赶回李家站,这次造反打县城,李家站的人死了六个,还有一个是被王瑾亲手杀的,回村之后,王瑾感到很不是滋味。但是李家站的乡亲们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年头天天死人,大家都变得麻木了,杀官造反当然会有人战死,谁都有心理准备,大部分人都活着回来,而且带回了救命的粮食,这已经足以让全村人欢欣鼓舞了。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家乡去当流寇,造反是一回事,背井离乡又是另一回事了。王瑾也不勉强,只是把众兄弟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并嘱咐留下的人,过不了多久官兵就会来报复,要他们安排好退路,去山里躲藏。
这年头,走哪条路都不容易,能不能活就看命吧。
就连李自敬都要留下,这也是李自成的意思,李自敬不会武功,也没什么才干,胆子还小,不是造反这块料。李自成和李过去造反,这是真正的高危行业,生存率极低,说不定哪天就死了,那样的话李自敬或许还能给李家留个香火。高杰的哥哥也不走,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干不了这玩命的活。
“嫂子,事情你也知道了,长生、文秀、艾四他们三个我肯定是要带走。可旺这孩子,我想把他也收为义子,不知嫂子可否答允?”王瑾本以为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说服焦氏,没想到焦氏毫不犹豫地说:“未亡人无能,无力照看先夫子嗣,先生愿意照顾可旺,奴家感激不尽。”焦氏很清楚,米脂县的灾荒严重到了这种程度,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根本就无法生存,李自成他们都走了,就算是在这李家站之内,也未必能有人庇护他们,孙可旺跟着王瑾去做流寇,说不定能活,困守李家站,就是等死而已。
人的情感在生存面前,是这么不值一提。孙可旺自然舍不得母亲和弟弟,但他绝不想错过跟着王瑾的机会,如果不是李自成、王瑾等人的“多管闲事”,他们一家三口早就家破人亡了,想在乱世之中活下去,必须跟着这些有本事的人才行。焦氏自然更加舍不得孩子,可她更清楚,官兵一定会来米脂报复,没有什么地方比李家站更危险了,如果不是孙可升年龄太小,她真想把两个孩子全送走。当流寇固然不是什么好事,可至少比当老百姓安全一点。
李长生、刘文秀的命都是王瑾救回来的,艾四与王瑾早就相熟,现在也无处可去,一个小孩子在这个乱世中根本没有生存能力,这三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于给王瑾当干儿子自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意。听说王瑾要去造反,他们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和孙可旺一样感到兴奋,不管前途如何,总比现在每天苦捱,不知什么时候会饿死甚至沦为他人腹内之食的日子好得多了。十来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不少事了,八只眼睛中都闪烁着光芒。
四个孩子一起跪下磕头行礼,王瑾说:“都起来吧,我虽是你们的义父,却受不起你们的拜。你们做我的儿子,也不必改姓,只是名字须得改一改。可旺的旺字,改为希望之望,我们起兵造反,不仅是要为自己争一个希望,更要做天下人之希望。长生的名字改作定国,安定之定,国家之国,这个寓意你们都是懂得的。文秀的名字照旧便是。艾四你得有个大号,就叫作能奇吧,能力之能,奇特之奇。”
然而从他们在另一个时空的结局来看,其实这四个名字都不算什么好寓意。
焦氏默默地为儿子收拾行囊,孙可升太小,还不大理解哥哥们要去做什么。王瑾没有武器可以给他们,只能让他们四兄弟每人带了一把柴刀。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孙可望只有一件破衣服,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人压根就什么都没有,除了身上穿的破衣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四个孩子虽然兴奋,却也有些茫然。王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好这个父亲,这四个本该成为张献忠义子的人变成了他的义子,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这个时空的历史会有不同吗?会更好,还是更差?
打破沙家店并没有花多少工夫,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贾文起的寨子是牢不可摧的堡垒,可他们现在已经是流寇了,区区一个贾文起又算得了什么。谷可成、高杰、谢君友将贾文起一党斩尽诛绝,他家地牢中的人都放了出来,有的给点钱打发走了,有的愿意入伙。谷可成审问了俘虏,得到的消息十分惊人,贾文起的下家居然就是艾万年,而艾万年会把这些拐骗甚至强行捕捉来的人口卖给蒙古人为奴。虽然大家早就知道官军烂透了,但是烂到这个份上,还是有点超过大家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