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微微下垂,眼敛遮住了原本就无波的双眸,好似修道之人,随时随地在打坐的状态一般,亦好像只是为了认真听那二人的对话。
因为静,那清脆声音入耳越发分明,带着回音般,空灵而朝气。
陈之澈的眉头不自觉跳动了一下,因着这声音,他的脑海中自动地浮现了另一张曾经娇艳跋扈的脸,配着风铃般清脆的娇嫩嗓音,“陈叔叔,陈叔叔”
是那般的鲜活,明媚,肆意,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有了生命。
有她在的时候,世界在他眼中,才不会只是一片灰黑,而是阳光雨露,青山绿水。
只是,一杯毒酒,了却了她的生命,带走了他世界里的色彩。
既然他的世界无了色彩,那就让害她之人,同他一样,陷入一片永远的灰暗之中吧。
没有人知道,陈之澈此时的双眸里,是一片诡异的猩红,因为他的面上同往常一般,清润温和。
他暗中拉回飘远的思绪,直到眼中猩红散去,才缓缓地睁开半阖的眼。
此时那里面,早已如一片死海般波澜无惊了。
纪子期的声音又分明了起来,陈之澈的嘴角轻微勾起完美的弧度。
刺眼的阳光照在他如玉的面上,那神情竟带着透彻心骨的凉薄。
只可惜,一直专注于与工部侍郎交谈的纪子期,未分神扭头看看,在她身侧不远处的,陈之澈的神情。
默默关注着周围动向的杜乐,因为陈之澈恰好背对着他,也未曾留意到。
纪子期问完了所有她想了解的情况后,才想起被她忽略了好久的陈之澈,她抱歉笑笑:“陈大人,实在对不住,下官一时忘形,未曾顾及到大人您,还请原谅下官的怠慢之罪!”
陈之澈温和道:“陈某前来,本就为向纪使节学习,若要纪使节分心来与陈某寒暄,倒是陈某的不是了。”
“陈大人,这里的情形下官已了解得差不多了,不知陈大人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陈之澈眯眼看了一下天色,太阳已开始西沉,“此地离月陵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天色不早了,纪使节,咱们边走边谈。”
两人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并肩向马车所在地走去,陈之澈道:“这工厂场所已选定,纪使节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纪子期道:“苍月有三样特产,人参鹿茸和野菇,在下想着还要加多一样,便是人参酒。
下官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公开招聘擅长制作特产的师傅,以及懂得酿酒的师傅,还有进行人员招聘。”
“何为公开招聘?”
“写出招工要求条件,比如年龄,经验,性别等,进行简单面试,符合条件的录取,不符合的不予录取。”
“纪使节这方法倒是新鲜,坊间商行招人,向来是熟人介绍为多,知根知底的,也不用担心会出岔子。”
陈之澈微笑道:“纪使节这方法一出,这中间若是出了什么乱子”
纪子期回以微笑,“前来面试的每一个人,下官都会安排人先让其填一份表格,除了年龄性别工作经验外,还要写明户牌所在位置,以及里长或县丞的名号。
确认录取后,该信息会到官府去一一核实,倘若这中间有什么不清楚,而造成的乱子,怕是先要查查官府的户牌管理了。”
陈之澈面色不变,“纪使节想得甚是周全!”然后一声淡淡惊呼,“小心”
原来纪子期与他说话期间,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入一个小坑中,踉跄了一下,她正想说无事,手臂已被人托住。
纪子期站直身子,眉头微皱,快速地收回了被陈之澈托住的手臂。
大夏天的,那双手触感居然极凉。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只是很轻微的踉跄了一下,根本无须人扶住便能站稳。
否则,跟在后面的杜乐,肯定会在她摔倒之前将她稳住。
纪子期极力忽视手臂处,刚刚与陈之澈接触的不适感,行礼道:“多谢陈大人!”
“应当的,纪使节不必客气!”在纪子期目光所及之处,陈之澈刚刚扶过纪子期的那双手,竟似回味似的,五指轻轻并拢,慢慢摩挲。
纪子期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抬眼望向陈之澈,眼中含着淡淡冷意,陈之澈却对着她莞尔一笑,带着丝丝魅惑,“这里路有些难行,纪使节,可要当心些。”
纪子期并非无知妇人,陈之澈似有若无的亲昵,和某种动作的暗示,让她心里极度不舒服。
她沉声道:“陈大人,劳烦您挂心了!路虽有些难行,却并不能难住下官!
而且下官随从武艺超群,倘若真有什么意外,下官相信他,定能及时出手相救,让下官免于尴尬境地。”
纪子期说完,直直看到陈之澈的双眸,却仍无法从那眸中看到半点情绪变化。
陈之澈对于她的话,好似听不懂其言外之意,“如此,陈某便放心了。”
此时已走近了马车所在地,纪子期懒得与他再多费唇舌,淡淡道:“陈大人,下官先上马车了。”
说完也不看他,径自上了杜乐驾的马车。
陈之澈对她因恼怒而表现出的无礼,丝毫不在意,浅浅一笑,袖袍一展,亦转身上了宰相府的马车,那动作,优美之极。
杜乐虽有些粗线条,亦感觉到了自家少夫人的不愉,虽然他并不知道他家少夫人,为何会不高兴。
纪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