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将跟李毓相处了几日,虽然觉得他有些高傲,可也不过是贵族子弟与生俱来的脾性,南诏和西唐对战了这么多回,他也听说过西唐的楚王李毓自律克己,军纪严明,就算攻下了染花城也压着底下的将士没有在城里烧杀抢掠,每日和普通士兵一样训练,吃一样的食物,即使他们在战场上成为敌人,可是下了战场,到底还是钦佩的。他闻言,含蓄道:“西唐底蕴深厚,自然会有世家门阀之争,就是南诏,这些事也不会少的。”
他们两人对饮了几杯,越说越是投缘,干脆又拿出一坛酒来,喝痛快了才各自带着醉意回帐篷休息。
李毓才刚走到帐篷前,就感觉里面有人。莫十一站在外面,压低声音道:“殿下,楚姑娘在里面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是李毓的贴身护卫,即使现在断了一条手臂,也依然谨守职责,这一次,他们深入南诏都城,随行的人都是武艺高强而忠诚的亲卫,一旦南诏背信弃义想要扣押楚王为人质而要挟西唐,他们就会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
李毓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却站在帐篷前迟疑了一阵,才撩开帘子进去。他的师姐翅膀已经长硬了,敢孤身一人深入西唐军营,甚至还敢胁迫他。有多少次,他完全可以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也不可能这样做。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跟她成仇人,就连内心深处隐秘而阴暗的想法都没有过。然而这将会为他换来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失望?
他终于弯腰走进了帐篷,因为是最简单的帐篷,里面除了一张铺位之外就再无其他,而楚昭华就靠在铺位边上,闭着眼,呼吸缓慢悠长。
--她,竟等到睡着了。
李毓极轻地单膝在她身边跪下,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她睡着的神情才是最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睫毛颤动,嘴唇微张,毫无防备又显得很稚嫩。他慢慢伸出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戳了一下,触手柔软,可她没有醒,他捏了捏她的脸,她还是没醒。
李毓突然不想再把她叫醒了。结果第二日,等李毓梳洗完开始收拾行李了,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她靠在帐篷上睡了一整晚,作为支撑点的半边肩膀都是麻木酸痛的,她一边按着失去感觉得肩胛,一边质问:“你为什么不叫醒我?!”竟然就这样让她坐着睡了一晚上,哪怕铺位只有一个,好歹也让她躺着睡吧?
“我叫了,”李毓道,“可是你已经睡得太死。”
“……怎么可能?”她向来都警醒,就算是太累了睡过去,只要叫她一下,她很快就会醒来。
“我是想叫醒你,”李毓瞥了她一眼,就算满口假话,那态度也是理所应当毫无愧疚,“可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就怕被你们的人看见你在我的帐篷里,招人误会。”
招人……误会。楚昭华嘴角抽了抽:“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那些跟你作对的人不会活得太久,要是运气好,可能还能撑到西唐,要是运气不好,等谈完议和的事情,你就能听到他们的死讯了。”阮绡办事向来稳妥,何况这事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李毓挑眉:“我何时让你办这种事了?”
这么快就要不认账了。楚昭华道,“你放心,就算事后有人想查证,也绝对只能挑出水土不服之类的毛病来。你还有什么人想要我帮你清理的,尽管说,保证做得干净利索。”
李毓微微眯起眼,露出了些笑意:“知我者,便只有昭华矣。”
他们相视而笑,就好像偷到鱼干的猫一样。
楚昭华又问:“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回答我真话?”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西唐皇帝会让你退兵?”
李毓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到这个,这的确也不是不能说的,便干脆地承认:“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什么?攻下流云城后,就可以直取都城南悦,西唐怎么说也有七八分胜算。”
李毓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可最后还是认真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父皇不想看到我彻底掌握住兵权。出兵征战有很多理由,为了讨伐也好,为了立威也好,甚至是为了自保,现在西唐内祸解除,西戎送上了降书,若是我再攻下南诏,不管是声望,还是个人势力,都将到达顶峰,一个帝王,又怎么会眼睁睁看自己渐渐失势而无所作为?”
“就算你的势力和声望越来越大,盖过一国之君,那又如何?将来的君王的位置不还是要传给你?”她养伤的日子里,除了读兵书,就是读史书,不管是西唐还是南诏,都有过长时间在位而不愿放权的帝王,最后无一不是以内斗加剧而收场。再者,她早已知晓西唐显宗之后,继位的那个人是李毓,对她来说,李毓登基为帝,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你觉得……最后那个位置就一定会传给我?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传给你,难道要传给你那两个哥哥?”
李毓看着她,又微微笑了,低声道:“父皇这辈子,做得最好最周到的一件事,就是为他最爱的那个儿子铺路。而他最喜欢的儿子,并不是我。”他们离都城南悦城还有一步之遥,却不得不停下脚步。西唐同意议和,允王失去了最大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