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蓝了,在汝阳城西的校场上,烂泥之中站着许多平民装束的人,有的执着刀枪,有的空手,空着手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绳子串成一串串。校场旁的一棵树上吊着个小孩,细看,竟然是用肉铺的铁勾子勾住了下巴。树干上更是惨不忍睹,绑着一个汉子,面皮已被剥去。在校场的南头,正在挖坑,大坑旁尽是些赤身luǒ_tǐ的女尸。冬天土硬,挖到一尺多深,便会草草埋了。
一个黄脸瘦子坐在两具尸体撂成的肉凳子上,手里拄着一张弓,这时,喽啰指着校场上的人群道,这些是昨日由确山拉来的票子。黄脸瘦子道,带上来。不多时,一个小孩被带了上来,瘦子问道,恁家有几亩地?“六亩”。瘦子闻听,由怀中摸出枚铜钱,远远抛出,叫小孩去拾,小孩向铜钱跑去,瘦子忽地操起弓,一箭射穿了小孩的后心。接着,又带上来一个老者,“恁家有几亩地?”。老者哆嗦着回道:“俺家一有顷地”。瘦子笑了,“对着哩,说实话,俄不唯不怪恁,还便宜恁,这个五十两”,两边的喽啰闻听,上前将老者拉到左边,算作贵重的肉票。
在几骑护送下,刘洪起正骑行在汝阳城北的天中山下,路上有许多流贼,刘洪起视而不见,他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穿越之初,他进的是张献忠的贼营,以他的作派,早已被杀人魔给零碎了,看来自已这根烟囱肠子,既不适应后世,也不适应今生,自已是无能之辈么,遭逢流贼当中唯一的书生领袖刘国能,是天意么,算是开挂了么?穿越已有数月,自已做了什么,笠璞山上那堵半人高的墙便是自已的全部成就么,他心中涌起挫折感。他仰首看天,心道,这盘棋才下了几步,老天已是两番出手,也许老天已是不耐烦。
村道边聚着几个流贼,其中一人攥着件东西,另一个流贼却攥着他的手腕,二人争执不撒手。一个道:“俺没一遭不让恁的,这遭不中,俺不依”,另一个道:“兔娃,恁还有甚不悦意的,前日那个,出落得好不标志,俺没让恁?恁倒好,日得受活,还将毛薅得光滑的,恁也算个人”。兔娃道:“俺不是人,六七岁的女娃恁一刀撩开下身”。旁边又有人道:“弄啥哩,弄啥哩,少说两句算俄的”。
刘洪起听到这,勒住马,回头骂道,畜牲!那几个流贼闻听,不敢回嘴。刘国安道,混十万的人,莫伤了和气。刘洪起哼了一声道:“恁大哥留俺不住,若是留住了俺,俺也算个人”。刘国安道:“就知先生不喜这,俄才未走城西,这一路已算干净了”。刘洪起还待再骂,忽从冰面上看到了蓝天,他叹了口气,道:“若是割舍了我这根直肠,方能不得直肠癌”。刘国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下午时分,璞笠山。北山下燃起大火,冒起浓烟,发出恶臭,是在焚烧尸体。此次变乱,被杀流民数百,主要是刘国安干的。南山下停着车队,两轮车,独轮车,还有扁担挑子,山坡上有两行人,一行挑着粮食下山,一行挑着筐上山。粮仓门口聚拢着一群人,正在吵嚷。
刘国安派来拉粮的队官道:“孙先生,还需些人挑粮,明早这五百石粮便要运至营中,将爷的军法,还请先生莫再迟累”。孙名亚冲吕三道:“再寻些人挑粮,没有担子便用盆锅——”。“起开!待俺发落了这厮,再计谋与大哥报仇!”,郑乐密手执钩镰枪叫道,却被郭虎与金皋抱住了,“老孙,恁里通外国,狗蛋猪腰子,俺跟恁不是一个下水,甚一千两金子,谁见来!大哥便这般去了,你也不派个人相跟相跟”。
孙名亚怒道:“你嚷甚,此事只有大爷与我知晓,你还嫌哄传得不够!人家也是好意,来山寨拉粮,对外说是抢粮,私通流贼岂是好耍!”。郭黄脸在一旁道:“掌家的与那边有些勾当,咱们都晓得,一千两金子五百石粗粮,这买卖不亏”。金皋道:“先生莫恼,他就这驴性儿,这么些人,成堆的麦穗,还能没个霉穗儿”。“老金,恁它娘的说谁是霉穗!”。金皋闻言,瞪眼怒道:“恁——个祸熊”。
郑乐密又看向刘洪道,叫道,“三爷,恁一句话,这粮给不给,大哥的仇报不仇”。
忽听身后有人道:“我还未死,便管束不得你!”。却见刘洪起由墙后转出,刘洪道招呼道:“回来了哥!”。孙名亚道:“甚会来的,怎从北坡上来”。然后是一片掌家的,大哥,招呼问候声。刘洪起却道:“出来早了,洪道,你快纠领着人与我报仇”。“大哥,恁不在,由孙先生做主,俺怎敢乱出头”。“哼,我没死,你还未糊涂,你记下了,便是我死了,你莫叫孙先生再抱一回马腿便好”。
刘洪起看着郑乐密,道:“待砌好了炉,你拿着银子家去,回你那超化庄,叫张员外日常与你讲《水浒》,直至你听着那李逵便来气,再回来”。郑乐密道:“俺又未说留下”。刘洪起道:“你是个坏事的种子”,顿了顿又道:“比我直肠癌,比我坏事”。
忽地,刘洪起身子一斜,他低头一看,见着一根箭杆已从肩胛骨透出,接着是一片喊叫,瞬间,三十丈外又射来第二箭,却被郑乐密一枪打落,这时,郭虎,金皋已冲刺客飞奔出十余步,刘洪道,郭黄脸已将刘洪起护住,而孙名亚则呆立在当场。金皋一脚踢翻了寨墙边的刺客,山上的人惊呆了。
山下,蓬头垢面的饥民忽见一队弓手向山上冲去